我成长在永华国第一宗门……
是我的不幸。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去了哪儿,只听亲戚邻居说,他早些年做生意,被人骗了个血本无归,大年夜逃出家门,再也没回来。
我只零星记得我五岁年那年,也是万家灯火的大年夜,母亲带着我上街,给了我五个铜板,让我去街对面的烧饼铺,买了五个烧饼。
等我买完烧饼,回头去找母亲时。她已经消失在人海,无处寻找了。
我抱着五个烧饼,在万安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手脚冻得开裂,再也走不动了。
我才在一群冷眼旁观的路人中,看到了我的母亲……
她在寒风之中,被追债人乱棍打死了。
她嘴唇乌紫,衣衫褴褛,埋于荒地,无人问津……
我被一个乞丐带走,他说,他会是我的亲人。他会照顾我。
他把我带到了城外,住进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庙里。我喝着他给我的热汤,觉得这个人,就是我的亲人了……
但我又错了。
我醒来时,被扔到了一个肮脏狭小的地牢里,污水和冷风把我冻醒。我才发觉,我已经被那叫花子,卖到了天地宗……
我们在地牢里受了一层层的筛选,剥光衣服,像个家禽一样,在市集上被挑拣买卖。
最后,三个年岁相仿的男孩,和我一起被带出了地牢。我们成为了,天地宗新的弟子。
从识字起,我们四兄弟受到的教条便是八个大字——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我被宗主亲自教导如何杀死妖精。
多大的妖怪从什么地方下刀,能肢解成多少块。多年轻的妖怪可以直接杀死,多年长的需要议和甚至撤退。
他们是和我们不一样的生灵,不足以怜悯……
我手里的剑杀了一个又一个妖精,我甚至麻痹自己,对自己说:
“这是我的天命,不能辜负宗主的悉心栽培……”
宗主也最器重我。虽然我制造的幻境比不过旋镜子,暗器不如安澜子,权术和心智不如德玄子。但宗主要的不是一把“锋利的剑”。
只是一把“听话的剑”。
可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咆哮着:
“不!这不是家人!”
为了保住我在宗门里的威望,宗主准备让我们四兄弟对擂决斗。最终获胜者,将获得遗珠城的连城之宝——遗珠琴。
所有人都看得出宗主的意思,内定了我就是他的接班人。大家权当走个过场,听过就算了。
只有德玄子,当真了。
对擂前夜,他约我一起到天地宗的药山,给明天的对擂准备金疮药。
前夜刚下过大雨,山路湿滑难行。德玄子嫌身上的佩剑太重,便放到了山腰的凉棚里。我掂量了一下死沉的铁剑,也扔在了那儿。
我们攀爬了许久,才到达山顶。那是个断崖,崖面培育着石斛。一般要用搅绳上下崖面。我毫无防备地用搅绳降了下去。
不到一盏茶功夫,那根八百年的狼妖都咬不断的绞绳,就不出意料地断了。没有佩剑,我无法御剑而起,跌落山崖,必死无疑。
从空中坠落时,却毫无留恋和不甘。
我的命数如此,无亲无友,怨不得谁。
但我却为摔死在那儿,一只仙鹤救下了我。
它已经浑身重伤,脖子和胸口都被安澜子的暗器戳穿。
我记得它,前几日我放了它一马。
当时在城里,它的母亲拼死替它挡了一剑,我用符咒封印了它的气息,把它裹入母亲的尸体,蒙混了过去。
它是来报恩……或者来寻仇?
我不得而知。
我只是和它在洞中住了两日。我替它接了骨,包扎了伤口。它出去觅食,带各种瓜果回山洞。
第三日,做贼心虚的德玄子带着兄弟们找到了山洞里。他一个人来的,没带其他人。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试探我会不会把他抖出来:
“几天不见,你就和妖精混在一块儿了?”
“是啊,它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不像某些人……”
“师兄,是绳子自个儿断的,你怪不得我……”
“够了!”我瞪了他一眼:“我不会把你的事儿告诉任何人,但你要答应我。放这只白鹤一马。”
德玄子是何等地油滑,轻易就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们互相留下了一道封印,谁若食言,不得好死。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保住那只白鹤,可能只是羡慕它和它母亲的深情吧……
于是我有了第一个信得过的亲人——一只白鹤。
不谙世事,不食血肉的它,身上散发着花木的芬芳,我给它起名叫“白檀”。愿它一生,都能像现在这样出尘高尚。
我偶尔会与白檀见面,它身上带着我布下的符咒,藏匿了气息,仿佛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白鹤。我的同僚不会伤害它。
我回到天地宗不久,宗主就迫不及待开始炼制幽莹了。
没有我跟他争,首席弟子妥妥的是德玄子。
我有些不忍心看那些女孩儿一个个承受不住幽莹侵蚀,痛苦惨死。便躲回了药山,教白檀化形之术去了……
突然,山下的大殿发生了爆炸!
我御剑赶到时,幽莹似乎暴动了。我的兄弟们死伤惨重,德玄子也立即撤离了。
我看到了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含糊地喊着“爹爹……姐姐……”。
我知道这个孩子的下场,要么成了宗主的“兵器”,要么和其他女孩一样惨死。我不知怎么,动了恻隐之心,抱着那个孩子逃了出去……
我一路往北飞,不眠不休地飞了四五日……
既像逃离这个诡异恐怖的天地宗,又像把我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希望她能找到我所没有的幸福生活。
等我稳定下狂跳的心,我已经飞到了万安城的地界。
但奔马城的疫病逼来了无数难民,此时城门禁闭,根本进不了城。
我想起了当年遇到叫花子的破庙,想去那儿先避避风头,却看到了一家三口已经把那个破庙给布置得其乐融融了……
我把女孩放在了门口,然后躲在树上看看情况。
“哎?阿生!阿生你快来啊,这儿有个走失的小丫头!”屋里的女人放下刚出生的婴儿,抱起了还在昏迷的小丫头。
男人也走了出来,摇醒了小丫头问:“哎呀,刚才来了那么多奔马城难民,怕是和父母走散了吧……小姑娘,你叫什么?”
小丫头看着陌生的男人,摇了摇头。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长生锁,锁上刻着一个歪七扭八的“宁”字。
“那……我叫你阿宁好不好?阿宁饿不饿?来吃饭吧。”女人慈爱地抱住了小丫头,把她带进了破庙……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我只知道,那个叫阿宁的小丫头,那顿饭,吃到特别香。
因为家人在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儿。
(灯笼燃尽,潮间子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