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主几乎是急不可耐地伸出了手,轻轻一点秋宁的额头,便取出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那是关于一个男人的美好记忆,他微微一笑,对秋宁讲着家国万里需要将士守卫。他看着漫山红叶,为她选了秋字做姓名……
蝴蝶飞到了店主预备的竹筒里,秋宁清醒了过来,并未感觉有何不适。她痴痴地抱着那一把蜜饯,继续沿着河散步。
秋宁又看到了一个卖糖画儿小贩,小贩生得尖嘴猴腮的,佝偻着背,身后一条蛇似的尾巴贼贼地摇来摇去。
“糖画儿?”秋宁的记忆似乎断片儿了,她记得她跟糖画儿有所交集,但记不清具体了。她想着“也许吃上一份儿就记起来了呢”,于是又要了一份糖画儿。
那小贩看着秋宁懵懵懂懂的样子,手指一勾,取出了挺大的一只蝴蝶,手脚飞快地收了起来。
“攻向,攻速,手发力……”
“耳听,眼看,腿绷紧……”
一个男人仔细对秋宁喊着什么口号,秋宁像个傀儡似的,跟着口号起蹲、摆手、后跳……那个男人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全部消失了。
那个贼贼的商贩起身要逃,一个生着四只手的怪人突然拉住了它。
“你是不是多拿了人家的记忆了?快快拿出来吧。下回艳夜妖行不想入场了?”那四手怪人躲在漆黑的斗篷里,一双眼睛亮着火红的荧光,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语气显然是动怒了。
卖糖画儿的小贩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取出了竹筒,冲着四手怪人一扔竹筒,便化作一只黑黢黢的大老鼠,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怪人取出蝴蝶,把蝴蝶还给了秋宁,秋宁一下子回忆起了莫日干教的丢石子儿。
“小小人儿,下回多长个心眼儿,别再被这些五迷三道的家伙给骗了。”那四手的怪人摇了摇手里的铜铃,自顾自地走了。
怪人的身后带着竹筒,里面都是闪闪发亮的蝴蝶,它一摇铜铃,就有许多客人争先恐后地拿自己的蝴蝶和他交换竹筒里的蝴蝶。
“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秋宁看了看四手怪人,感觉它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我?我在交换回忆啊。父母交换子女的回忆,来得知子女的心思。妻子交换丈夫的回忆,来得知丈夫的忠贞。啧啧啧,世上的什么病,都不如疑心病难治呦。”怪人不一会儿就换出了十几个竹筒。
“您这儿谁的回忆都有吗?”秋宁激动了起来。
“十有八九吧。”怪人的斗篷打开,除却他骷髅似的精瘦身体,斗篷里竟然满满的都是竹筒。少说也有二三百个。
“我想换个人的回忆。”
“报上姓名。”
“阿律……”
“连名带姓!”怪人不满地提高了嗓门儿。
秋宁愣住了……阿律和自个儿一样没姓啊。然后她转念一想,阿律也没来过这地方,估计是换不到她的回忆了。
但她觉得,总有人回忆里有阿律,于是又问:“那……朝凌的,有吗?”
“呦呦呦……一上来就想要金乌大人的回忆,啧啧啧,你付得起嘛。小丫头。”怪人摇了摇手里的竹筒,那个竹筒弥散着太阳似的光辉。
秋宁接过了那个竹筒,怪人轻轻抬手,从秋宁的额头取走了一只蝴蝶。
秋宁的记忆里,那个健硕豪迈,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男人渐渐模糊。他教导的“变强的不仅是身体,更要是心”,也渐渐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只金色的蝴蝶飞到了秋宁的额头……
记忆里,似乎是一片咆哮不息的海洋。
四周狂风呼啸,海岸线已经崩塌,四处满是流离失所的男女老幼。空中是密布的黑云正电闪雷鸣,在云海间,翻动着巨大的鱼鳞蛇身。
云海中的巨兽探出头来,那竟然是十条大河般粗壮的海龙。海龙颜色各异,起舞翻腾,呼风唤雨,惊天动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呼啸的风间,他从天而降,他的双手霸道地钳制住一对儿夫妇,眼神冷峻地说:
“你们既然舍不得女儿,那就自己给本王的儿子陪葬吧。”
“眠谷!带着朝凌走!”夫妇对着远方大喊,老者恶狠狠地一回头,火红的双眼如同血潭:“杀了本王的儿子还想走?区区鸟雀,还真以为能靠一把凡人制造的破琴与我一搏?”
老者双手发力,用力一掐,他手中钳制的夫妇应声折断了脖子,倒地不起。正当老者渐渐靠近,漫天的蝴蝶就遮住了视野……
“姨娘……我没想害死极澜的……我把父亲母亲……我把他们害死了!”
“小朝凌,睡一会儿吧。睡醒了,耀辉大人就会来接你了。”
秋宁猛地从这段回忆里惊醒,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四手怪人,捂住了狂跳的心。
“这是朝凌卖给你的记忆吗?”秋宁看了看怪人身上剩下的竹筒,暂时没发现一样的金色蝴蝶。
“无可奉告。”怪人耸了耸肩。
如果说,当年的不幸真的因朝凌而起,那她故意卖掉自己的记忆来逃避自己的错误,也不是不可能。
秋宁又转念一想,朝凌这般自以为是的人,哪怕弥天大她也会一肩挑起,不可能自欺欺人。那卖掉这段记忆,就是为了保护朝凌。
而保护朝凌的人……
“这是老祖宗……不,这是凤凰耀辉卖给你的吗?”秋宁再次大声质问。
怪人显然愣住了,过了许久,才冷冷地说:
“无可奉告。”
秋宁追问:“那你有耀辉的记忆吗?我同你换。”
怪人看了看斗篷,四只手上下反动,最后说:“抱歉客官,售罄了。”
秋宁愈发迷惑,怪人不是说“没货”,而是“售罄”。耀辉究竟卖了什么记忆?
这段记忆又被谁买走了?
秋宁觉得线索太过混乱,如今又找不到剩下的几人,只好作罢。
她又问:“那你这里有御海虚的记忆吗?”
“狐狸大公?”怪人笑了一下:
“他的记忆,可是我手头最高价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