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繁华盛世与邋遢粗鄙的女孩并无干系，女孩跑过一阵又一阵的人潮，终于绕到了朝凌说的大宅子——段将军府。

再门外凑热闹的伙计一看女孩又回来了，仿佛见了鬼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回宅子里。

不一会儿，尖嘴猴腮的周管家就拿着算盘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那么大的山火还烧不死你，你这无耻小贼倒敢回来！来人，给我生擒了着小畜生！”

女孩却毫不畏惧：“我的娘亲和妹妹呢！你抓不着我，就把他们抓来将军府！好啊，捉贼查脏不行，绑票威逼你倒是厉害啊！”

“你娘？什么玩意儿？”周管家不屑地摆摆手，两个家丁立刻叉住了女孩儿。

女孩死命挣扎，在大门前嚷嚷着：

“娘！阿律！娘！阿律！”

“还不给我堵了这小蹄子的嘴！待会儿惊了淳亲王，小心将军要了你们的脑袋！”周管家刚招手，突然从偏殿里跑出一个肤色黑黄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练声叫着姐姐，扑到了女孩怀里。

“阿律！他们欺负你了没有？”女孩仔细查看着阿律，这个小丫头却笑着说：“阿律好着呢，淳哥哥给了阿律糖人儿吃！娘亲也好着呢。”

“淳哥哥？”女孩抬头一看，一个身着刺绣锦袍的俊郎男人正站在偏殿门前冲阿律笑。那个男人束着金黄的腰带，看来便是周管家口中的淳亲王。他手里拿着玉石所制的漂亮折扇，手指苍白修长，笑盈盈的脸上也血色不多。

“我早就听阿律念叨着姐姐，多亏你找到了这儿，不然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淳亲王蹲下身摸摸阿律乱糟糟的头发：“这下高兴了？”

女孩看了看眉目清朗的淳亲王，不由会心一笑。这样恰到好处的调侃最是舒服，像御海虚那样招摇粘人，女孩只想翻白眼。

“我娘亲可好？”女孩往偏殿走了两步，淳亲王拦了拦女孩说：“你母亲刚服下镇咳凝神的丹药，如今已妥帖地睡下了。你再去叨扰只怕不好。且和我在外头坐坐吧。”

女孩立刻跪下行了个大礼：“多谢您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淳亲王立即拉起了女孩：“我进城时轿夫不识得路，还多亏你这妹妹给我指了条道儿。我听你母亲似有咳疾，进城便取了银两为她买了药来。当时你母亲咳得厉害，便忘了给你留口信儿，匆匆带回府了。正巧阿律说你也在这府里，只是怎么着也没找着你，你到哪儿去了？”

“亲王您取了府内多少银子？”女孩看了看周管家。

“正好十两。”淳亲王取出了那沾着油花的布袋。

“可是在厨房取的。”

“真是。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这宅子，活该被火烧成灰了。”女孩恶狠狠地一瞪周管家。

淳亲王看着周管家面色尴尬，便笑着打了圆场：“看来是周管家查账漏了这一票苛责你了，是本王的不是。受罪了，姑娘。”

淳亲王深深一作揖，这声“姑娘”到教被叫惯了“小子”的女孩儿脸一红，她擦擦滚烫的脸颊，傲气地说：“这银子既然是搭救我娘亲所用，我也就受了这一遭。如今我母亲也在这儿，若真降下天火，我还怕伤了我的家人。”

轻纱似的云翳渐渐笼上了满月。仿佛轻巧地藏起了绮丽的明珠。一道黑影稳稳地飞跃了云层，停在段将军府上空。

“仙女儿，您作为神灵，什么样的贡品不能靠托个梦骗到手啊。还何苦和我来偷这一趟。”御海虚被白鹰叼得两肋生疼。

朝凌冷冷地说：“你还没察觉吗。”

朝凌一摆手，一团火焰飞往将军府。还火焰还未落地，就被消散干净。遍布全城的地脉，竟然连神灵的力量能压制住。

“你这山野妖孽，是只紫狐成精入不得城，我还能归罪于你伤风败俗。可晓白是白狐，三尾的灵兽竟然也被压在了城外。这就不由令人起疑。”

“怎么能说我伤风败俗呢。”御海虚摸了摸被勒疼裸露胸膛，不满地舔了舔嘴唇。

朝凌冷冷地瞧瞧御海虚红氅下暴露的长腿，撇开了话茬：“这个淳亲王，你知道他的全名吗？”

“你当我是什么人啊，又不是什么男人我都去勾搭的。”御海虚不满地看了看仪表堂堂的淳亲王，不满女孩对这个陌生人这样推心置腹。

“他和皇帝同为允字辈儿，皇帝叫王允司。他叫……”朝凌使了个颜色，御海虚立刻警觉了起来：“第一丹师——王允淳？”

御海虚从其他大妖处听过这人的本事，这人在苍藏城和屈草城学习了多年丹药之理。奔马城曾受过一次瘟疫，上百万的牛马皆染上了疫病。奔马城的百姓也受了霍乱，全城都乌烟瘴气的。

奔马城的马王白厮为了躲疫病，不惜带着家眷躲到了百里开外的丹枫山。当年御海虚母亲接待白厮时，御海虚见过白厮那两个染上疫病的孩子，一个浑身发热，盗汗梦呓。一个已经现出了马鬣，两腿也变回了蹄子。御海虚还是第一回见到了一百四十岁的妖怪，还染上凡间疫病。

即便御海虚的母亲用八百年的参须去救那两匹小马，最后也只保住了一个。现出原形的那个，都没活到第二日正午便没了气息。

后来皇帝从苍藏城找回了这位第一丹师，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了八日将他送到了城内。那是情况实在危急，连侍卫都不敢进城。

王允淳在城中竖起大鼎，撒入了不知名的香药。泼上烈酒和艾草，顺着风向焚烧了不到半日，城内百姓的吐泻就止住了。

再把燃尽的药灰倒入河中，让全城人喝下药灰，不出三日，别说男女老幼，哪怕河边吃草的马匹，都也神采奕奕的跑了起来。

“这常年避世的丹师来了万安城，我母亲也正好在前几日被抓。臭小子病重的母亲又被请到了将军府……”

御海虚脑子转了转，然后打了个哈欠：“算了，不想了，费脑子。朝凌，你到底让我偷什么？”

“你看不到他，你得感觉到他。”朝凌指了指内院那口大鼎。御海虚立刻闭上眼，感知了一下鼎内的东西。

“救救我！”

“救命！”

“救命啊！”

御海虚吓得一个激灵！那口几丈高的大鼎内，竟然都是各路妖怪。各种山精野怪尚还存活，硬是被抓到了其中。

其中还有仙鹤和灵龟这样的仙兽，被死死困在里头，气息奄奄。

“我早就猜测，他那些百试百灵的丹药其实皆是活药。把各种妖怪精灵炼到里头，活活榨干它们的力量。人的寿命不过须臾，而你御海虚已经八百岁了。我们的性命哪怕折半，四百岁的凡人也闻所未闻。他把这样‘大补’的东西给凡人服下，还有什么毛病治不好的。”朝凌看了看笑眯眯的淳亲王，眼神里满是恶意。

“等等……为什么……我感觉到了你的力量，也在里头？”御海虚的脸色变得难看。他知道朝凌的本事，这位四千四百岁的神灵远比自己厉害。

“那不是我，那是一枚蛋。”朝凌刚说完，御海虚就笑出了声。“看你变成美人儿看久了，我都忘了你是只鸟了……”朝凌踩了踩那只白鹰，御海虚的肩膀立刻被鹰爪抓得咔咔作响。

“我三千岁前，四爪的蛟龙都吃了不下百条。你一只八百岁的狐狸，你猜能烧出几缕烟？”朝凌手上燃起火来，御海虚立刻护住了脸：“别介！我这皮囊还不想损毁。我错了大神……”

“那是我的先祖。年岁已有……八万岁。”朝凌看了看干枯起褶的手背，愤懑地一握拳。“八万岁？”御海虚吓得脸色一变：“那位尊驾是……凤凰大人？”

御海虚知道朝凌的血脉不俗，但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位八万岁的先祖。

“先祖刚入了八万岁的轮回，浴火重生，变回凤卵，再度轮回。一旦破壳，便能活到九万岁。我不知道这些凡人是如何找到他的，我只知道……他也许，能帮我渡过这一劫……”朝凌的神色有些不甘。

御海虚知道她心高气傲，于是没追问。只是淡淡地说：

“哪怕把着小小的将军府翻过来。我也给你把凤卵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