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顾川澜一直很沉默。
他平常素来寡言,一般人分辨不出,但江糯不会觉察不到异样。
江糯歪着脑袋盯着顾川澜的侧脸看了会儿,见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都没理自己,便伸出手抓了抓他的衣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连顾川澜都从未发觉到,自己情绪不虞时,眼神总是清冷寡澹的,浑身那种强势的压迫力会不知不觉泄露出来,笼罩在周身,令人望而却步,不敢近身。
前座的司机对此感知明显,抓着方向盘的手心早就被吓出了一层冷汗,还得强撑着,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车行驶平稳。
若不是工资高,顾川澜身边的工作岗位是没多少人敢接的。
司机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也没适应老板情绪冷澹时的低气压。
江糯说话的音量很小,几乎只有后座的他们俩能够听到,很快被吞没进发动机的声响里。
“糯糯,别多想。"顾川澜握着江糯的手,轻轻摩挲着她近来长了些肉的手背,动作很温柔,但周身的低气压却一点儿没有缓解。
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江糯没有贸然猜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轻叹一口气道:“还有两个多月,崽崽就要出生了。"
江糯只是随口一感慨,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两个多月,六七十天,说长却也不长,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过了。
手臂圈在小孩儿的腰间,将人搂抱进怀里,顾川澜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乖,不害怕。”
江糯想像以前一样,倔强地反驳自己才不怕呢,不就是生孩子嘛,肚子上划一道口,就取出来……
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生孩子三个字听起来简单,大部分女性生孩子时都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更何况,江糯其实是不适合生的。
有些人的身体天生就不适合孕育。怀孕期间,便已经有无数连医生都无法预料的危险。
更何况,是生育的那一天,危险也不知道会翻多少倍。
江糯性格大大咧咧,倒没考虑这么多。
她是怕疼。
平常走路时,不小心踢到石头,她都能疲得龇牙咧嘴红了眼眶。
在肚子上划拉一道口子的疼痛,并不是她能够想象出来的。
江糯抓着顾川澜关节比自己粗的手指捏了捏,赶忙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咕哝道:“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总觉得,顾川澜这一路的沉默寡言与自己有关。
而江糯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出错几率极少。
“糯糯。”顾川澜压低的嗓音很沉,像是染上了几分夜色里的浓雾,裹挟着厚重的水汽,说不出的冷寂,“你会不会觉得学校里更好玩儿?"
斟酌再三,顾川澜还是选择了一个很委婉的表述。
他其实最想问的,是会不会觉得和同龄人在一起更开心。
这几天,都是顾川澜亲自开车送江糯去学校,又准时接她回家。
每次顾川澜都会提前十几分钟到达,把车停在教学楼外面等着。
他坐在驾驶室里茶褐色的车窗玻璃,看见小孩儿和同龄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心里总是会无端升起恐慌。
活了三十多岁,叱吒商界的顾总,别人眼中雷厉风行,处事果决狠辣的顾总,人生的字典里终于出现了自惭形秽和自我否决两个词语。
看多了江糯和同龄人在一起灿烂的欢声笑语,他总是控制不住的一遍一遍问自己,靠着孩子把小家伙绑在自己身边是正确的吗?
江糯以后的路还长,见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顾川澜不敢肯定地说,其中不会有比自己更好的。
偶尔,他想着想着,内心就会出现一个疯狂暴戾的小人,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只要把人关在别墅里,锁在身边,就永远也不会离开。
每当顾川澜压不住心底的暴戾,想做点儿出格的事时,江糯温软的气息,又会将他从摇摇欲坠的边缘拽回来。
顾川澜舍不得放手,更舍不得自私地断了小孩儿未来所有可能的人生道路。
这几日,他一直在挣扎。陷在占有欲和纵容的泥潭里,焦灼地拉扯着。
在他泄露出一点点儿情绪时,江糯很细心地发现了他的异样,但只是默默观察着,没有直言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