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玖笙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方才好转起来，当然对于除夕那天的记忆也所剩无几。

慕老板在历经了这两次惊险之后，自是不敢再拿玖笙的生命冒险，他只能乖乖以守护者的姿势出现，同时刻意隐瞒苏鸣玉的身份。

但苏鸣玉并非甘心听从命运安排的人，从他曾经对于继承者一事就可见一斑，他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如何打破契约。

为了探寻打破契约的方法，慕老板开始收集情报，游离于四界之外，一来借此谋生，二来也是个很好的掩饰，毕竟苏鸣玉的经商天赋放在那里，不过是将售卖的商品从实物变成了情报，其余的经营模式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很快，慕老板就成为了四界之外情报信息收集的最大组织，他创办酒馆茶楼甚至妓院，为情报的聚集和发散提供了更好的途径。

后来的“觉晓”就是最初的一家酒馆传承下来，演变成今天的酒吧。

玖笙也在慕老板的帮助下，创办了“重来”医馆，实现她积福累缘的愿望。

久而久之，两人建立了越来越多的默契，慕老板也从玖笙透露出的讯息，猜测到她签订的契约的内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签订的契约终点竟与他的契约终点恰恰相反。

一个寻找，一个隐藏，却一直在身边，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按照契约的约束，只能永生遥遥相望，陷入这样的死循环，显然这一切是签订契约时的恶意捉弄。

但真爱显然跨越了这场契约，逃离这恶意的捉弄。

他们相望了千年，终于抵御不了真爱的召唤，再一次牵手相恋，而且决定厮守一生。

所以，他们来到了魔界，来到了紫云阁，却没想到还是落入了契约的陷阱。

一阵凉风刮过，那个充满魅惑地声音再次在空中响起，不过这一次是大声得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贪婪的人类，这都是你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代价？哼，这一切不过是你手中的一盘游戏罢了！捉弄我们，看我们用尽一切努力，还是逃不开你预先安排的线路，你很开心，很骄傲，很自负吧？”

慕老板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并不意外，而是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充满了愤恨。

魅惑的声音传来肆无忌惮地笑声，像是很满意慕老板的反应。

“是又怎样？你可别忘了，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做出来了，我可没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现在失败了，难过了，就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不太妥当吧？不过虽然你们毁约在先，我还是可以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再签订一份千年契约，我依旧可以给你们再活千年的机会……”

魅惑的声音还试图诱导两人，重新签订契约，不料慕老板一句话打断他。

“少装好人了，路西！”

魅惑的声音瞬间卡在半空，像是被重重揍了一拳，一时失了声。

“其实早在暗黑城堡里，我就应该发现你不对劲……回到过去的那一次，我明明采用了最稳妥的隐藏方式，却偏偏第一时间就被阿修罗王发现了，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未免也太过巧合……”

“还有先前的苏域，那根消失在废墟之中的红木竹筷，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别人可以找到……”

“还有这次的卡秋沙夫人，紫云阁，全都是你一手安排好了，一步步将玖笙推入这布满陷阱的幻境之中……”

“啪啪啪……”

一连串掌声凭空响起，神秘声音再一次开口，恢复了镇静，但撕开了伪善的亲切，露出高高在上的上帝感。

“你果然聪明！不过这也只是为我的娱乐更添了一丝乐趣而已，路西只是我的一个身份，为了让我可以更近距离接触到玩偶的身份，但现在我玩腻了，你们可以统统消失了……”

慵懒的语气说得轻描淡写，决定的却是游戏中人物的生死大事。

“你别得意，我们绝不会让你得逞的！就算你是天地，也没有权利决定任何一只蚂蚁的人生！我不会放弃的！”

这句话慕老板几乎是怒吼而出的。

只见玄影一闪而过，只留下一连串低低的嘲讽声，在风中回旋打转。

慕老板抱着玖笙跌坐在地，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掉落在她清秀的脸颊上，豪言壮语虽然说得痛快，但面临弥留之际的玖笙，他依旧一筹莫展。

“对不起，若是我早一点察觉这场阴谋……要是我早一点……”

慕老板想起湖心别墅的那一次，玖笙第一次向他彻底打开心扉，让他通过往生镜观看她曾经的过去，如果那一次，他没有情绪激动得失控，他坚持看到玖笙签订契约的那一刻，他或许早就能揭穿这场阴谋。

“不……不要说对不起……”

玖笙费尽全身的力气替他擦干脸上的泪水，露出最真诚的笑意，“君心似我心，共度千余年，此生无憾……”

苍白的纤手握着宽大的手掌，眼中涌动的全是激动和满足的泪水。

“生死能相随，此生亦无憾……”

滚烫的热吻落在苍白冰冷的唇边，霎时间，一切的愤恨和不甘，都化作对彼此的坚定和守护，牢牢地锁进两人的心里。

生死相随，这是慕老板和玖笙对于命运的捉弄，能做出的最大反抗。

命运让他生，让她死，让他们永生不得厮守在一起，但他们起码用死亡来赢取最后一刻的相守，这一刻，已抵过永久。

飘飞的柳絮被风带来轻轻地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像盖了一层薄薄的毛衣，柔软而温暖。

“你知道，我怎么堪破心魔，认出你来的吗？”

“你看到这把扇子……”

玖笙摇了摇头，脸上挂起满足的笑容。

“不完全是，在那个真言泉水里，我看到了鸣玉，他告诉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其实在那口泉眼里，我也看到了，我们躺在垂柳依依的河畔边上，漫天飞舞的柳絮一层层将我们包围……然后，完全覆盖……”

四只手臂缠绵交叉，紧紧相拥，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彼此。

只见柳絮翻飞，白茫茫地落了一地，渐渐在两人身上变厚、覆盖……

突然，一个响鼻打破了这静谧美好的氛围。

一个笨头笨脑的尖脑袋从慕老板身侧的乾坤袋里冒出了出来。

“老板，老板……”

没有一个人理会它，悲伤的时刻，一切欢乐都自然绝缘。

纸鹤晃动着脑袋，焦急地在两人之间绕来绕去。

突然，只听“咔”一声清响，玖笙随身携带的水晶炉不知何时被翻了出来，落到地上。

慕老板睁开眼，不知道纸鹤的用意。

只见纸鹤用嘴叼着一张布帛，费力地扭动身子，竟用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印泥在布帛上盖了米点大的红手印。

“老板，老板，你帮我！”

纸鹤将布帛扔进水晶炉里，朝慕老板求援，似看出了慕老板的疑惑，纸鹤一脸不耐烦解释道：

“炼药，救玖笙，赶快，时间，不够！”

此时的玖笙已经昏迷不醒，生命极速流逝。

纸鹤毫不犹豫地点燃符文，将黑白布袋的仙草等材料，悉数倒入水晶炉里。

慕老板轻车熟路地替它护好火势，纸鹤朝玖笙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跳进炉中。

在最后的一刻，慕老板竟在它那张纸做的白脸上，看到一丝不舍，它清脆的声音尚在耳边回响。

“千万不要忘了我！不可以！”

那是纸鹤说得最流利的一句话，却也是它最后一句话。

凶猛的火势一下子将它小小的身子吞没，融入那仙草药剂里，瞬间不见踪影。

片刻后，一颗纯白的眼泪状良药附着在炉壁上，在昏暗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谢谢你，纸鹤……”

慕老板握着水晶炉，像每一个踏入“重来”医馆的顾客一样，怀揣着全部的希望，他看着身边饮下良药，渐渐苏醒的玖笙，心中的干涸瞬间被欣喜的海洋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