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王
于联合355年7月26日,迈特拉,科马洛夫大街
如何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奥维德·王——现在的所有感受?
没有疑问;当然是“结束”。是的,这个时刻令我很开心。它来得是那么及时,那么千钧一发地挽救了我。一只硕大无朋的手把我从正在受折磨的污水池中有力地拉起来,抖掉那些污秽,我变得崭新——或者即将变得崭新——就像我从维尔里斯的中心塔重新走出来,感受肌肉的新鲜与饱胀,并不平稳、却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每一步的印象都是那么深刻而惹人喜爱。
这只手是我所意想不到的,其实我本该对此不以为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即将出发前往蒙特索斯,就在一天以后,像安东尼昂斯·王告诉我的那样,联合需要我的工作。另外,我对自己同样自信:我确信自己的实践经验能够使我胜任这些义务。
污水坑里的事情还值得一提吗?值得记住吗?那里,隔着一条帕维尔大街的地方——俄苏尔,已经成为我的噩梦。没错,昨晚我刚刚同它告别。就像一道电光(这个比喻不甚恰当;因为那甚至比电光还要迅速,还要具有破坏与新生的能力)划过我,将我照亮,一只大手在我完全绝望的时候再次拯救了我。它拯救了我多少次?
就像——我所说的,前天记下的笔记,抄下的一些字句。那个房间的门被我自己堵上了。我徒劳地试图搬开那些重物,但是没有用。最后我只能将门卸掉了一半,从豁口携着那几张纸爬出去。那个人就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接过这些纸,用双手撕碎它们。分成两半,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六十四分之一,一百二十八分之一。那些碎片终于像粉末一样飘散下去。他说:
“我不会再见到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这句话没有错!当然,我承认,重物轻松地落地了,没有发生丝毫震动与损坏。我甚至感到愉快。他就是那么的令人高兴。
可是我却不明不白地陷入了——如我所说的,你知道——离奇的污水坑。我走上帕维尔大街,什么事也不想做。我有意识以来的头一次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怠惰,仿佛四肢与身体的一切,甚至意识本身都需要休息。但是哪里能够休息?全身都在寻找,“那里”却并不存在。我急切地,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移动,不管到哪里,只要移动。站在帕维尔大街上时,一辆悬浮车停在那儿,像是等待着我。我平常,如我所说的那样,是绝不坐悬浮车的——一个人坐在那儿任由景物飞速移动,幻觉般流逝的、淡红与深红交接着的画面总是令我感到孤独,那种孤独又滋生出一种我不敢面对的情感,它使我致命地明白自身的存在,把我一切美好的幻想打消殆尽,带来冰冷。而我总是选用另一种更加快速而生动的交通工具,也就是大交通线,因为它折射着白色的模糊光晕与一种笼罩一切的整体感,能够使我忘掉自己,尽量地减免必要的行程所带来的痛苦。然而这一次,在这个污水坑里,什么东西都反过来了,都变化了。我迫切地想要逃避。逃到一个虚幻的、似乎不存在的地方!移动,一种无穷的移动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我上了车,不知道去哪里好,双手随便比划了一下。它启动了,轻微的震动带来一阵耳膜的压迫感。观景玻璃上显示出我的号码;它带着我沿着帕维尔大街向东飞驰,四周渐渐模糊起来。全景关闭了,笼罩在我周围的是无穷无尽的白色,清晰而耀眼,似乎是光!无数的眼睛在瞧着我,想象一下,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就像是被观察,或者说一项基于我的实验正在进行,而我则是实验体——我开始发抖。我用扳手打开车窗。彻底的凉。空气的流动,悬浮车呼呼响,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最后是呜呜的怪叫声。我捂住耳朵——它到处乱跑,越来越快!它开上科马洛夫大街,就在那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訇地坠落在地,停在步行道边。我不知道原因。我从损坏的门中爬出来,全身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无助地卧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小巷里。我望着科马洛夫大街的繁华,人们到处走动,酒店与公民会议厅,无数飞驰的悬浮车,三条大交通线在高空俯视着我——我的全身只剩下眼睛。可是,正当我躺在那里,或者说是联合的天空中时,有一个人拍拍我:
“奥维德·王。后天来我这里。”
是安东尼昂斯·王,没错,只能是他!我站起来,就像被重新注入了新的意识。脱离了一切!新的生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最后的,也是开始的。“结束”!没错,伟大的词。仅仅用这一个词——所有的拯救与无法言说的感激,就全都恰到好处地被表达出来了。仅仅是结束。但这就是全部——
PS:11月17日。本卷还剩一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