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王
于联合355年7月2日,俄苏尔,第伯尼——提格里安公寓
请允许我花点时间描述一下俄苏尔的样子。自从上个月我将一些食品从第三克莱维尔大街的公寓搬进汉弗莱斯·古里斯丹特的储藏室后,我便推着手推车越过帕维尔大街后的一条小路,住进一间大约有二十平方米、高三米左右的小盒子里。这只年代过于悠久的盒子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算好,更何况它的水管是数百年前的构造,经常需要用一根尖头金属棒捅几下才能够流出并不洁净的水来。不过最合我意的是一扇面积巨大、构造完美的窗户。它不仅占据了整面墙壁,就像这个六面体的一面完全是用玻璃打造的一样;更奇妙的是它能够通过一个巧妙的机关关闭或打开。
这简直令我欣喜若狂。我实在不敢想象还有这样一种设计,可能只有俄苏尔的老街区还保留着这种设计的原貌。这片街区,据古里斯丹特说,是联合13年——遍布全球的暴乱仍然不时地发生的时候,由维尔里斯的最初一批居民建造;作为证据,俄苏尔东区的两座标志性建筑——第伯尼大楼与提格里安大楼之间的街道上还保留着某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形状。那些弧形花纹来自远古人奇异的思维与技巧,以及他们对几何学特殊的理解;他们热爱空气流动形成的风和据说与现在并不同的天空,想方设法接触它们,并从中获得与联合格格不入的享受。联合初期令人震惊的大规模恐怖袭击奇迹般地没有波及这里,俄苏尔面积巨大的建筑群也就没有被完全地推倒重建。当联合人类纷纷地走出它时,这里作为陈旧的废墟被抛弃了,留下灰尘锈蚀的痕迹与一座座空荡荡的大楼。联合在附近的地区建立了一些新的公寓,例如克莱维尔大街两侧的一排排建筑;但俄苏尔并没有空地。据说,维尔里斯地下那条巨大的机械臂将要伸向这里,把这一切都捣毁干净。
但我,奥维德·王,是第一次来到这片旧的空间,第一次见到联合之内还有对过去如此生动形象的载体。当汉弗莱斯·古里斯丹特为我的这间屋子配了一台有线联系器,要我自己来安装它时,我推开这间屋子的门,发现桌上仍旧留有一些干净的纸,上面优美地写着一些与联合字母相似、却又无法看懂的单词。我将窗户打开,掀起一片微弱的气流,就将那些纸分解成了碎片与粉末,在桌子与墙的缝隙间消失不见。当窗户打开了一半时,夜晚就不再充斥着可怕的寂静。我时时可以听到一阵不知来自哪里的声音,它们仿佛不是具体的声音,没有实在的响度,你下一秒钟就会忘掉它;但你却会疑惑:哪里来的声音呢?你甚至不能清楚地分辨它是来自你的意识还是外部的世界。由于身旁是一堵透明的墙壁,天空的变化会随着来自宇宙各处的光子实时地投射在你的视网膜上。有时我会在半夜感受到一种燥热的麻木,盖着眼皮的眼睛中,混乱的粒子在四处游离。睁开眼睛后,我才能够看到一片氦云正从迈特拉向帕特尼格移动。第一眼看去时,它是静止不动的;但当你找到了一个确实的参照物,比如联合塔高耸的塔尖时,你就会觉察到它正在整块地运动,是整片天空在漂浮。这时我的思绪就不像从前那样仅仅局限于那间实在是过于逼仄的屋子了,而是随着天空明暗的变化沉浮于一片意识构成的水域中。那片湖水就能够再次出现在我的意识中,我就能够再次触摸到它。它显得越来越可亲可爱。
像现在这样,我会将那盏古里斯丹特为我装上的灯点亮。充盈在我的屋子中的不再是重叠的光影,而是联合理性的光芒。我在一张白色金属桌子上摊开安东尼昂斯·王为我送来的纸张,写下这些仿佛非写不可的文字。我所感知到的联合的一切,被我用联合的文字表达在一种载体上,这像是一种可以治愈一切的万能的药。光是那些无法抑制的自豪就能使我欢欣鼓舞。古里斯丹特的几间屋子离第伯尼大楼有一段距离,但溢出窗户、在不可察觉的时间内到达那里的白光会时时刻刻地告诉他:奥维德·王就在这间屋子里。
叶伽有时会来找我。自从那场一个月前的旅行在一片无法遏制的悲伤中结束后,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到几天前才经由古里斯丹特的指点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去参加了东北新市区的公民劳动,用一种新的模式指导指派给他的那些机械臂工作。他为联合的一位英雄建造了一座精美的、独特的纪念塔,公民办公室的人们对他巧妙绝伦的设计大加赞赏。经过那群人以及我的劝说,他终于同意将那散发着怪味的头套彻底地清洗了一遍。这件工作是古里斯丹特替他完成的:古里斯丹特带着乳胶手套,毫不留情地把它按下去,浸没在碱液中时,叶伽无法遏制地惨叫了一声。因为他看到,一些细小的生物拼命地跳跃起来,又无助地落入水中。他一直在流泪,直到古里斯丹特将头套物归原主后,他还跪在盆边寻找那些余下的虱子。
“这可一点也不好笑。”叶伽摘下头套,一绺一绺地整理着头套上那些因为被碱液夺去了油脂而变得干枯僵硬的丝线,“我的感觉十分不好。”
PS: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