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王
于355年5月8日,帕特尼格,第三百四十二联合公路
我是顺从的,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更不明白,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的整张脸贴上去,把自己完全奉献出去,联合还会觉得不满意。我不知道原因。我在我的身上找不到错误,一点也没有了。我作了深刻的反省,可是或许由于我不知道叶伽的号码(当然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听说过一个叫作叶伽的人),我仍然是有错的。他们不放我走。我念了诗,赞美联合以及人类的一切。我是虔诚的,我的情感和一切内心都是完全真实的。直到我的脑电波达到了一个阈值,他们才把我从椅子上解开,放我下地行走。我几乎走不动了,手脚麻木,心情灰暗。我看到安东尼昂斯·王走进这里,跟着一个人默不作声地进了一间屋子。墙壁是毛玻璃,而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我站在一间洁白……简直没有瑕疵的屋子里,在那里,至少有一秒钟我摆脱了那种惶恐的——微妙的个人感受,完全融入了墙壁,融入了联合的大地。我不会忘记,我想要再来一次。但是这种状态可遇不可求,虽然我请求再禁闭一下午,可是这次我却局促不安地在那间屋子里踱步……
同样是那一秒钟里(恐怕只有一瞬间!不过那个样子的时间是无法计量的,你用什么去计量呢?),一个声音突然从我的嗓子深处跳了出来,这么说:“叶伽是错误的。”不,现在我不愿去想它。有种权威,或者说是一只巨大的手托起了我,安东尼昂斯,甚至叶伽,都在望着我,从不同的方向。他们望着我向天上升去,一种光辉,透过毛玻璃的纯白色的光把我净化了。或许,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再做一次转移(如果可以使疗效更彻底的话)。然而它还是留下了残余。我在这里写这些东西就是证明……
我突然觉得这些事很荒唐。为什么呢?记下笔记(不如说是记下对胡思乱想的感受)有什么意义呢!有人读吗?我不希望,不,它绝不应该流入别人的手中。现在想来,即使是未来的我,与现在的我也不是同一个人;一分钟后的我,与现在的我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总之一切都是那么卑劣!记下挫折、偏差与意外出现的腐朽,有什么意义吗?螺丝或者螺栓需要腐朽吗?即使出现了,也要忘掉它,尽快——一秒也不用最好。将来的我不想翻这些东西,正如现在的我不想翻之间的笔记。我认为那些笔记抱有一些奇怪的偏见。现在我甚至无法理解;我住在这里的一张床位上,床是吊起来的,有一扇小门通往走廊。这儿的一切都是半透明的,你却看不到那边是什么,只有模糊的光与影子。巨大的、并不特殊的感受正在治愈我的身心。我感到身居斗室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是布拉斯柯维尔那样的房子。他们没办法使我忘掉灰暗的窗户,台阶和我没有踏入的入口。叶伽从里面出来了,我甚至不敢看他一眼……不,我不是胆小的。伟大正在侵入我的意识,而我欢迎它。我为它建筑房屋,为它准备好一切,我远离使我害怕的东西。据说这些事情只要十五天;十五天之后,新的我会代替旧的我,就像把那旧的意识硬生生地抽走,把新的安放在这儿似的。做这一切事情的是联合——不,如果那样的话,我不愿意!我不知道原因。可能想上十五天就会想明白——并不是逻辑,或者二二得四这种方法能算出来的。我的一部分不听从联合与我自己的指示,它们令人憎恶地独自行动。刚刚那句“我不愿意”就是证明,——这一切多么复杂——难道我真的会违抗逻辑,违抗真正的意志?二二得四一般的意志?我更不愿意与规律作对。忘掉是最好的方法。联合会帮助我,而这一切需要我自己——我自己来做。但是,这是困难的,就像现在我拿着塞在包里的笔记,这一摞,可能有几十页废纸一样的东西,它们轻得要命,可要我扔掉它,或者撕碎——我就不愿意。除非有人强迫我,那时我会心安理得的;但如果要我自愿决定,劝说我,并不威胁我(我倒希望会有人威胁我),我的手就像被铐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我的精神中一定有一部分在与我作对。这是个征兆,我意识不到它的后果,也没有人会教导我。可是我去求谁呢!在这个问题上,联合帮不了我。可我不敢去见叶伽。没有一个人愿意用哪怕最浅显的语言与我交流。安东尼昂斯·王也令人反感。他只会指着规章,一条一条地读,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这是我所预料不到的,这是更可怕的——
这令人绝望!每当想到我疑窦丛生的经历与我永远无法望到尽头的未来,我突然觉得很厌倦。我明白这种厌烦是不正常的,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看待自己作为公民的身份。人似乎是从自然中来的,又似乎不是。这自然指什么呢?指幕墙外显得虚虚实实的世界,指那些看不真切却在模模糊糊地活动着,而不受联合控制的世界。巨行星的斑点,你可以看到它的大气层在迅速流动,然而并没有什么意志要它一定流动。这就是我所指的自然,如果它有开端的话,那么一切都是从混沌中产生的,联合又能够起什么作用呢?如果没有开端的话,我们仅仅是无尽的时间长河中的一颗砂砾而已——当你看到一条直线与一条与其共线的射线时——我仍然显得无限小。
见鬼!我忘记了二十年战争和联合三百多年的历史。我真该删去这些话。某些固定的、从来就没有变化过的思维方式刚刚在折磨着我,令我身不由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要知道,我陷入了一种危险的状态中,我越想忘掉它,我可憎的意识——它不受我控制,鬼知道它听从谁的指令——违抗我,把它保存得越发显眼、越发坚固,最后甚至充斥了我的全身。适得其反,这令人痛恨!这种状态使我觉得我需要无穷无尽的休息。我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一个公民将要面对的事情是无穷多的。这没法预计,这超出了我的能力。我需要立刻躺下来,不管躺多久;最好在义务医院中一直躺着,躺上个两百多年。但那时候——我能预料到,我会继续躺下去。然而这多么可耻……我自己都觉得卑劣。我需要把我的笔记藏起来。这使我伤心:我在联合前隐瞒了一些不得不藏起来的秘密。请不要指责我自作多情。如果被别人看到,我会受不了……
PS:23日终于完毕。接下来是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