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德·王

约联合353年2月，布拉斯柯维尔，第三克莱维尔大街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实：要想令自己获得满足，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过去的思想放在某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而在不远的将来——或是很遥远的未来，再把它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温习自己过去的思想，那么，我就可以寻找到所有的快乐中最简单，也是最原始的一项……

不过这个想法产生至今已经有半年时间了，今天我却是第一次实践这个由来已久的盼望。我握着铅笔的手还在颤抖，我是多么激动啊！更何况，这还能够实现很多从前怎么也无法实现的事；我一直以为，思想就像转瞬即逝的电火花，如今我会知道，而一秒之后，它就过去了；当它成为过去的一部分时，你便必然忘掉它，不管你当时是如何对它倍加珍惜。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用某种手段把它封存下来——我可以录音——但是，现在我才明白，那么粗暴而简单的手段怎么能够配得上这样一种高尚的、具有美感的活动呢？

所以我用上了铅笔，这支铅笔看起来精美得很。它的笔尖是锋利的，如果我愿意把它扎在我的手上，或是身上哪一片肌肤中，它一定会把我弄伤的，那样我就会被送到义务医院去……它全身泛着昂贵的银色光泽，我知道，颜料被灌注进这轻质的合金中去，当我写下一个一个属于联合的字母时，那漆黑的颜色会牢牢地刻在纸张上。为了这支铅笔，我付出了五十块钱。不，还有更多的劳苦与心中更宝贵的期盼——要知道我盼望这支铅笔，就如同盼望那高贵的想法能够实现一样。

这些纸当然也是来之不易的，更何况——为了这些纸，我不得不去求我的叔父。安东尼昂斯是个好人，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惹人发笑！“我是你的监管人，”他每次都严肃地说，“是公民办公室派我来照顾你，把你培养成一名合格公民的——而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这时，他就会指指他的小工作间，每个星期的第一天他会蜷起身子钻进去，到第六天再狼狈不堪地钻出来，一脸倦色。

“我累啊，我累啊！”他总是会向我诉苦……

他的工作间旁是一间陈旧的房间，里面的灰尘积了两三尺厚。只要有人在里面走动一步，掀起的呛人气浪会把他的气管堵塞住，他便不能呼吸——这些纸就是我趁着叔父上班时偷偷掏出来的，不过，这还是被他给发现了，因为我的全身都沾上了灰尘。他严厉地批评我，教训了我一通，把那些纸藏了起来。但我还是偷偷地把纸拿回来了，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现在写什么呢？对啊，我写什么呢？要写的东西是那么多，我记得，我从前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些问题。但是，一到这个时候，我便什么也记不得了，能写的东西又是那么少。今天过得很无趣，难道非要把那些无聊的事情记上去吗？我相信以后的自己看到这些时，只会大发脾气，把这些宝贵的思想全部销毁，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马克西姆又开始讲话了！现在我看到马克西姆就站在我面前，伸着讨人厌的舌头，又在那里夸夸其谈。他开始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纪念活动已经在米雅斯尼茨举行了，现场又集中了多少人——一千二百万——一千五百万——他总是撒谎，就连我都能看出他的话是有多么荒谬。今天早上，布拉斯柯维尔的酒鬼们还在那里横七竖八地躺着，瞧，他们就在窗子下——四处疯疯癫癫地走动，最后躺在那里一睡不醒——可是，我有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去那里呢？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好的，这是罪恶的。不过，这件事是真的十分紧迫。我必须把现在所有想到的全部记下来——可是每到这时我的思想似乎全都消失了——

“联合号的中心部分已经在塞波托斯开始建造！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人类的所有历史上，在地球出现过的最伟大的造物——看起来，塞波托斯的穹顶已经没法再容纳它了！不过，要知道，这只是联合号的三分之一而已，另外的三分之一已经在斯图尔特斯准备完成，不久的将来，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旅程将要开始——由全球聚集到塞波托斯，前来乘坐这伟大舰船的高尚公民们，将会于联合建立三百五十六周年纪念时随着伟大的火焰冲出地球的重力；到那时，动力系统将会从斯图尔特斯发射，联合号将在火星大气层外组合完成；最终的航程将会开始，人类新的时代……”

塞波托斯！我到过那里，从维尔里斯的大交通线到那联合的中心只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当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可以称作联合的中心——十六个大区中，地球上最大的大区难道不是维尔里斯吗？不，若是说所有大区中规模最宏大的——莫过于火星表面那巨大的斯图尔特斯——我不知道。不过，他们说什么，事实似乎就应该是这样。没错，一切就是如此，叔父经常对我这么说……

唉！那些乘坐联合号的公民们是不幸的，谁知道他们将会去往哪里……目标似乎是半人马座星系，如果这样的话，那时将要过去一百二十个地球年。时间不是问题，但他们将会与联合分开，至少二百四十年不能再见面——当他们回到这里时，就是联合六百周年纪念了，那时我也会是二百六十多岁了！当然，我所见过的应该也会更多，我的思想会更加完善，当然，当我回顾那时——他仅仅二十多岁时所作下的笔记时，将会更加快乐——要知道，二百多年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