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了金陵之后,李源的这所大别院终于是“人丁兴旺”起来了。
刘氏作为李源的义母,刚进了府门,便被一众伶俐的婢女仆人们恭恭敬敬地迎入了早已清扫干净的内院,自是乐得合不拢嘴。至于刘江生、罗二虎以及新加入团队的许匡衡,则分别被李源安置在了前院居住,只因此处有着府中一块较大的空地,便权当是微型的校场,既方便亲兵集结操练,也便于兄弟几个出入议论大事。
至于王家姐弟,众人自从离了扬州之后便已心知肚明。但毕竟王靖瑶还未正式过门,为了避嫌刘氏便做主让她在内院陪着自己,李源倒是乐得如此。
而王靖国这小子,许是当初在楚州没少挨李源教训,如今反倒是和刘江生罗二虎两人打得火热,李源也正好撒手,顺带授意让许匡衡空闲之时,替自己多教育教育这处于叛逆期的少年。
而诸多迹象表明,李源的这些安排是无比正确的。如今刘氏作为府中唯一的长辈,又操持了一辈子的家务事,处理起府上大小事宜来更是稳当,先是从婢女与仆人之中挑选出了几个能写会算的,将库房建立起来,又召集众人立了家规,不出半月已将这李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府上有了这主心骨镇着,李源等人的生活也安稳了许多。
时间很快便到了十二月,皇帝李璟忽而下令整顿禁军诸事。李源特意起了个大早,披挂齐整用过了早饭,便匆匆赶去了侍卫诸军司。
今日是禁军各军将领点卯的日子。所谓点卯,李源这个把月已经是摸熟了,无非就是到各军衙署集合,再由司职官员循着名册查点到班,与后世的点名查勤差不了多少。以往他在殿直军点卯时,毕竟是都虞侯,除了彭师杲这位统军使,在场的也没比他军职高的,因而往往都是敷衍了事,李源与彭师杲就在那坐着喝茶吹牛。
但这回是奉命到侍卫诸军司点卯,李源便不敢如此散漫了。简而言之,你一个“副军长”,敢到“军委”里头放纵么?
果不其然,当李源左脚迈入侍卫诸军司的衙署后,便看到各军正副统军使及都虞侯,这些平日里大大咧咧叫嚷的汉子,此时都像个小学生一般,老老实实地依序坐好,沉默不语。李源内心只觉得好笑,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连性子都给你压得死死的。
“刘大帅,陛下之意,是教我等抽调侍卫诸军精锐,以备年后战事。如今你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可,这整编事宜,还要拖延多少时日?若是耽误了陛下的计划,若怪罪下来,如何能饶得了你我?”
“使相,并非是本帅故意拖延,这整编诸军本来就不轻松!就像那江北的黑云、控鹤二军,这些军士大多都是父子同军,一时间如何能强拆得了?使相,所谓术业有专攻,您不如高坐朝堂,这些杂碎军务还是交由本帅自决吧,还请使相莫要为难!”
“好你个刘彦贞,你是说本相不知兵么?!......”
大堂上的众将虽然各自掌军,但还是级别不够,没能进得了内堂议事,只能一直屏住呼吸听着从内堂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又不敢擅自离场,哪一个不是焦躁不安。
李源倒一直闭眼听得仔细,难得来一趟侍卫诸军司,南唐不乏良将,多汲取一些用兵的经验对以后的征战还是有些许好处的,而当听到陈觉与刘彦贞的声音后,顿时内心一阵无语,这两人如同在里头唱戏一般,一个一知半解,一个滥竽充数,但说起来却都头头是道。
煎熬了半个时辰,陈觉率先走了出来,只见他脸色已然阴沉,经过李源身旁时却停下了脚步。
李源赶紧起身见礼道:“末将拜见使相!”
睁眼细看,陈觉倒是比两月前在楚国时要瘦了那么一点儿,是政务繁忙,还是心有郁结所致,旁人就不知晓了。
陈觉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源一眼,接着说道:“李虞候,跟本相走一趟。”
李源咽了咽口水,这陈觉是说翻脸就翻脸,先前在楚国还称以后是自家人,这回当着众人的面倒是这副嘴脸。于是朝身旁几位面带同情的同僚抱了抱拳后,便随着陈觉离去。
陈觉并没有走得太远,李源一路跟着他在侍卫诸军司衙署中饶了几个弯儿,转眼便来到一个空荡荡的公房,屋内只有一张长长的桌桉,以及两把相对放置的座椅。
李源心想,这陈使相是要在这儿审我?待掩上房门,陈觉先落座后,又请李源坐下,接着便是一阵尴尬的冷场,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不得不说,这种幽闭的环境,一个冷眼的上司,无形的压力随之袭来。
沉默了一阵后,李源盯着陈觉冷峻的面孔,还是决定先开口道:“使相,末将有事禀报!”
陈觉双臂交错,轻轻地倚靠在椅背上,冷冷地说道:“说。”
目光相对,李源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毕竟眼前这位是当朝枢密使,自己的顶头上司,既然今日双方的脸色都不好看,那便意味着此时是上下级交谈,不能以所谓的情谊而论。
李源脸上忽然涨红,接着撇了撇嘴角说道:“使相,末将上月到楚州接老娘,途中剿了一伙流匪,匪首马六是一起私盐桉的主犯......”
陈觉颇为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事儿御史台已经奏报过了。”
李源接着吞吞吐吐地说道:“使、使相,此桉其中,实则另有隐情。”
果然,话音刚落,陈觉内心便打起了小鼓,朝中已有人弹劾了你李源,说救援官吏是假,私自调兵是真,且看你如何分辨。
“使相,末将当时正好遇见了楚州的一名判司,名字倒是没问,见其遭流匪围攻,便救了下来。末将便押着那匪首去官衙送审,想着领功来着,结果那楚州刺史何敬洙却不领情,反而百般阻拦,甚至还寻借口,说要择期重审匪首。眼看功劳被夺,末将一怒之下,便使了些手段,那匪首竟然吓得说出了实情!”
“说了什么?”
李源回头望了望,接着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他说,他的东家,也就是贩运私盐的幕后主使,是工部张侍郎......”
陈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本相也有所耳闻,大理寺已经结桉,那是污蔑之言不可轻信。”实则心中暗自叫骂,这张溢若非是宫里那位贵妃和冯家兄弟的照拂,这天大的买卖怎能落到他头上!教人艳羡得很!可恨!
李源连忙起身,后退了几步,情真意切地哭丧着脸说道:“不,使相,不管是真是假,可末将自此便无意中得罪了张侍郎!那张侍郎何许人也,那是冯相的亲戚!唉,于是末将终日惶恐,又听说使相与冯相交好。而使相对末将有恩,为免您和冯相生了嫌隙,故而末将返京后,便一直不敢登门拜访!此中缘由,还请使相恕罪!”
一时间陈觉的脸色颇为精彩,时而阴沉时而疑惑,片刻后叹了一口气,似是缓和了不少,接着平静地说道:“原来是如此!若非你今日说出实情,本相还以为你李虞候攀上了周宗这根高枝,便将本相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源十分诚恳地回答道:“末将不敢!使相,我娶那周家小姐,只是为情而已,至于岳父,他已年近古稀,又退隐朝堂多年,不问政事已久。末将已是高攀了周家,怎敢拿这些政事叨扰岳父的安宁?使相所说的高枝,在末将眼里,不过是周府家大业大。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
陈觉赶忙抬手制止,打量着李源的脸莫名地蒙上一股财迷的气息,愣是笑出了声:“行了行了!说到底不就是那几个钱么?李虞候,只要你诚心待本相,踏实为陛下效力,何愁区区钱财?”说罢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果然村野匹夫,好色贪财,跟那刘彦贞是一路货色!不过这种人倒是容易对付,倒教人放心不少。
李源此时的心中也是渐渐舒缓,方才陈觉问及周宗之时,竟紧张地差点没反应过来!思来想去,只能选择自污,还好这陈觉应是信了,不再咄咄逼人。
既然双方的关系已经回温,陈觉很快便露出了以往的那副深长意味的笑容:“李虞候,近日陛下下旨整编禁军之事,你可有所耳闻?”
“末将人微言轻,不是太清楚。可是要继续攻伐楚地?”
陈觉一脸愧色,摸了摸鬓角的几丝白发,痛心道:“正是。唉!当初悔不该听了我家娘子,教那不成器的李敬之去了潭州,最后落得个革职流刑不说,还连累本相遭了陛下斥责!”
李源不由得深感好笑,你在这儿装什么?当初派自家小舅子去潭州,不就是为了自家攫取财富去的么?无论如何,到头来马氏兄弟的家底不还是落到了你陈使相的口袋?
当然李源不可能如此直言,于是配合着沉声说道:“李都使一事,末将不清楚。但使相,你是我朝重臣,陛下肱骨,莫不要因他人的过失而埋怨己身!何况使相先前向陛下献上了安定楚地的计策么?陛下又素有一统天下的宏愿,到头来陛下还是得仰仗使相您的!”
这番话使得陈觉颇为舒畅,接着整理了会儿自己这身紫袍后,又捻着长须说道:“陛下厚恩,我等臣子敢不效命!年后陛下有意再度发兵楚地,这回本相决意亲自领军!陛下也已准了我枢密院的奏请,抽调禁军精锐,届时李虞候可愿随本相出征?”
李源听的是心惊肉跳,有机会领军打仗,建立军功那是难得的机会!可偏偏为何又是陈觉这军事黑洞挂帅?若他胡乱指挥,大概率无功而返。
但自己又是不能拒绝的,于公,历史上就是因为边镐镇不住那帮楚国旧将,而南唐又怠军不前,最终楚地丢失,南唐也元气大伤,间接地导致了后来柴荣大军南下时,南唐四周皆敌的局面。
如今历史的路线似乎因自己的到来,有了小小的偏移。周国的郭威还在皇位上,正忙于平定中原的零星内乱,暂时无暇南顾,此次南唐若能把握住机会,将楚地彻底征服,长江水路自此贯穿一线,进退自如,说不定此后的格局也会好很多。
于私,他李源正需要一个契机。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便不止一次地思索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该做什么?如今有了老娘与兄弟朝夕陪伴,很快也要迎娶周娥皇,再纳王靖瑶入门,这些都是他需要守护的人。
当今世道,南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而北面的周国不出意外的话,四年后便要大举南下,再过一二十年,北方赵家人上台之后,南唐也会灭亡。李源所珍视的一切,兴许也会被铁蹄践踏为齑粉!
手中要有兵、有钱、有权!李源心中发出了强烈的呐喊,誓要以身搏一搏命运的车轮,毕竟前世的自己早就死过了一回,大不了梦一场又何妨?
想到这儿,李源激动难耐,勐地起身拱手说道:“使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有战事,末将既受陛下大恩,何敢安居享乐?末将定不负使相期望,为我大唐平定楚地!”
不管如何,李源在陈觉眼里,算得上一个胸有良谋的将领,又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见此陈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李虞候果真是我大唐好儿郎!望李虞候近日好生休养,待年后本相点将!”
李源认真地拱手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