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人们在沉默中度过。没人倒一杯水,也没有食物。颜忱最是恼火,几次想要锤开这个木门,质问对方懂不懂待客之道。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金毛趴在院子里,也有同样的感觉。由于体型太大,它不仅没有入场的机会,还要被派去执行新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去调查护卫舰的状况,如果那条龙没死,它必然离开了。因为那些猎户知晓坠落地点,只需要观察他们当时惊喜的神情,便可断定他们必然会前往查看,以期得到价值连城的宝物。
龙和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其实没有太多证据。奥莫德从神话的角度给了解释,这个解释未能服众。
他们见过友善的龙,并达成了互不侵犯的协议。也见过暴躁的龙,因此而坠落在这里。所以,谁也不能确定,这个世界所遇到的龙,究竟是哪一方的。
如果它们认定这个世界是畸形的,那从它们的角度,可能还算得上是正义之举。尤其是现在所见所闻,恐怕……
俞弦不知不觉间,竟有些理解龙了。就连他,在面对这种畸形的社会形态时,都忍不住动起一把火烧掉的心思。
他的胡思乱想还在继续,诺萨忽然推开门走出来,冷声道:“时间差不多了,随我来吧。”
俞弦抬头看了眼天色,果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颜忱都囔道:“你在房间里闷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给我们准备些食物?”
诺萨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小孩子不要那么多废话,容易走夜路时被割了舌头。”
“哦?你在威胁我?”
她的饥饿和怒火腾的一下子蹿了起来,下意识想要取出雷神之锤,给这个敢于冒犯她的家伙一记重锤。
俞弦连忙拦住,将一块肉饼塞给她,道:“先吃吧。”
有了食物,颜忱立即笑逐颜开,不再理会那个无礼的家伙。诺萨没有理会她,转身朝房间内走去。
博尔科招呼众人跟上,进入房间后,大家才发现此处竟别有洞天。
“好家伙,这我可没想到。”
俞弦感叹一声,博尔科笑道:“我起初也惊讶他为什么能在房间里不声不响的待那么久,直到有一次走进来,才知道这里竟然连通着帮派的总部。”
博尔科没有解释如何受到邀请走进来,那些往事没必要说与众人听,他们也没有听的打算。
每个人都有故事,就像那个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的妇人,以及那紧紧关闭的窗子里面,传来的粗重的喘息声。
这个小镇的所有生机,彷佛就搭建在这些粗重喘息声之上。沿途所见,汗水和喘息混成一团,分不清彼此。
收回心思,俞弦打量着这个房间。
房间的陈设和客厅一样简约,没有几件家具。一张床,一张方桌,一个木凳,一盏昏暗的油灯。
桌子上摆放着一叠文件,看来这个掌权者很是忙碌勤恳,判断和做决定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享乐的时光。
看到这些,他对诺萨的印象稍有改观——如果能帮助这个社会重建秩序,那么稍稍有些残忍粗暴,也可以接受。
在床前的墙壁上,一个黑色的洞镶嵌在那里,彷佛一幅鲜活的画,画中幽深的黑影散发着象征死亡和恐惧的乌光。
诺萨没有犹疑,大踏步的走进去。洞又宽又高,不需要低头,不需要担心被粗糙的侧壁擦伤。
博尔科和奥莫德跟在后面,两人时不时的提醒众人小心脚下。
通道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油灯。明灭不定的灯火照亮了脚下的道路,留下长长的影子。
冬!
俞弦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通道里传来清脆的响动。他借着不甚明亮的灯火,仔细看去。那竟是一个骷髅,不知是玩具,还是真人遗物。
以诺萨的风格,恐怕不是什么恐怖玩具。他心底默念一声节哀,随后跨过了这个倒霉蛋的脑袋,继续往前走去。
约十几分钟,洞顶开始传来细碎的响动。侧耳细听,应该是车马走动时留下的声音。也就是说,现在地洞处于街道的底部,他们正在穿越长街。
诺萨依旧没有停步,长时间的行走,让人开始怀疑这条路究竟有多长。洞仍旧宽阔,但在人们的心中开始制造一丝阴影,彷佛随时可能塌陷,将人们彻底掩埋于黄土中。
“到了。”
轻微的话语惊醒了不住胡思乱想的众人,巫婉脸上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她牵住沉婧的手,确切地说,是后者牵住她的手。
沉婧似乎察觉到一丝迹象,只不过没有说出来。
前方传来一丝光亮,空气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是难以言喻的死闷。可以猜得出,这里绝不是什么露天场地,估计是某个无人居住的破旧房屋内。
推开破旧的木门,人们依次走出来。
俞弦再度为自己的猜想致歉,眼前的事物让他惊愕不已,戴着面具的至少有数百人,绝非博尔科口中的寥寥人数。
诺萨戴着面具,走了过来。
他沉声道:“记住,不许干扰仪式,也不要打搅其他人,你们就安安静静的观看即可。”
说罢,他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说道:“如果你们觉得不适,可以沿着这条通道折返回去。只有一条路,不必担心迷路。”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快步走上前。
他的面具之上的骷髅头是澹金色的,象征着掌权者的威严。躁动的人群看到诺萨走来,立刻安静下来。
他逐步登上高台,望着这个最繁华的地方,高声道:“盛会开始!”
立刻,人群喧哗着乱成一团。
远处传来激荡人心的乐曲,不着片缕的女郎从昏暗中走出来,来到舞台之上。诺萨已经走了下去,将今晚的狂欢留给人群。
俞弦等人待在角落里,惊愕不已。
他看着沉婧,问道:“婧婧,这就是你说的血腥恐怖?”
沉婧摇头道:“还没有真正开始。”
激昂的乐曲愈发响亮,人群愈发躁动狂热,女郎们尽情地摇摆歌唱,聚光灯照在她们曼妙的身材之上,露出一道道宛如毒蛇蔓延而过的血痕。
她们彷佛感受不到疼痛,不停地扭动身躯,尽情展示惊艳的舞姿。与此同时,灯光下的皮肤开始抽搐、紧绷,血痕不断扩大,乃至有鲜血从胳膊、大腿等身体各个位置渗出来。
鲜血滴落的刹那,乐曲声达到了顶峰。人们几乎陷入了疯狂,随处可见的撕扯衣服声、拥吻声、喘息声,以及狂热的尖叫声。
俞弦等人站在角落里,犹如立于世界之外的局外人。巫婉眉头紧皱,她几次想要帮助治疗女郎们的伤口,但诺萨已经走了过来,沉声道:“记住,不要干扰仪式。”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狂欢不是别的,正是已然开始的血祭仪式。母庸置疑,台上尽情舞动的妙龄女郎,就是血祭的祭品。
巫婉的眼中压抑着愤怒,她声音清冷决绝:“如果我非要干扰呢?”
诺萨不为所动,沉声道:“那里就是离开的通道,你随时可以离开。”
眼看双方的怒火一触即发,俞弦只好苦笑着拦住她,道:“先忍耐些吧,看她们的样子,恐怕是自愿的。”
巫婉没有看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身躯不断流下鲜血的女郎们,冷声道:“你见过这样的自愿吗?”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以这种语气对待俞弦,后者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沉寂的良心告诉他,这绝非自愿,眼前的狂欢不过是血腥的遮羞布罢了。
“那咱们,恐怕要再失望一次了。”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巫婉的肩膀上。一股浩瀚的信任之力遥遥传去,巫婉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也知晓了该如何做……
这样做绝对不是最合适的,但是,却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于是,她伸出手,一股极寒风暴脱手而出。水系元素没有伤害众人,只降低了温度,令狂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狂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被掩盖的疼痛也爆发了。舞台上,女郎们痛苦的倒在地上,她们的皮肤破碎不堪,那早就划开的伤口彻底崩裂了,鲜血不停地渗出来。
下一秒,巫婉抬手聚集元素,令它们渗入血流不止的伤口中。
短短一瞬,女郎们似乎忘却了伤口,若有所感的看向巫婉。那个已经摘下面具的女人,那个与其他人有着决然不同的面貌的女人。
在她的眼中,竟然能察觉到感同身受的怜悯,以及难以隐藏的憎恨。这股憎恨并非针对她们,而是针对始作俑者。
诺萨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真切的感受到莫名的力量将他锁定,只要一动,便会粉身碎骨。
现在,他不得不后悔自己轻视了所谓的魔法,只好以眼神示意博尔科,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围。
博尔科也没有动,他彷佛看到了一个女孩正朝自己走来。她同样不着片缕,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遗留在记忆里的女孩,望着曾经清纯如莲花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