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上午九时三十分,塞伦西亚元老院,内阁的会议室。
时节接近盛夏,塞伦西亚城中炎热起来。每天清晨,太阳都早早升起,到上午时已足以令人汗流浃背。内阁召开会议的狭小房间中,也是热得惊人。为元老院服务的侍者,将厚实的窗帘拉上,将阳光阻隔在外。而到得较早的内阁大臣们,均站在走廊当中,暂时躲避暑热。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三十分钟。
走廊上一排窗户全部大开着,但朝向北方的窗口,在夏季几乎毫无用途,连半点干热的风也透不进来。
“和往年相比,今年特别炎热。”克劳迪奥?莫林说着,撩起额前的绿色头发,用手帕轻轻拭去汗珠。他提及天气之后,才向左手边的老者问候:“贝罗议长,早安。”
议长笑了笑,只以点头回应,随后倚靠在窗台上双手按着拐杖,拐杖另一端拄在地上。他精神状况尚可,只是不比前一年——那时他就已有七十六岁,但身体还很结实。
莫林环顾四周,见除自己之外的内阁大臣,刚好到了半数。这半数、六名大臣,全是上了年纪的老者,年岁全都超过七十。这显得他格外年轻,他还不足五十岁。他微微一笑,又和贝罗议长简单交谈几句,两方便没了共同的话题。
已到场的老者,全属于长老派。这一派系客观地存在,但塞伦西亚的法律并不认可,此派系的成员也不会承认——这两点和另一派的新贵族相同。两派把持了塞伦西亚的内阁,并且看似势均力敌,各占据了六个席位,仅剩的夹缝则由克劳迪奥?莫林填补。
作为唯一的中间派,莫林的任务极为艰巨,需要在两派中寻求平衡。近来,新贵族势力膨胀,将莫林推向了对立面。但莫林和长老派,目前仅在利益上共通,其实并无太多共同语言。他主动向长老派的领袖示好,两方的交流也只能是客套几句。
他知趣地走开,守着另一扇窗户,向窗外望去。和老者们交流,不是件轻松的事,想要不冒犯那些傲慢的人,恐怕除了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听着之外,就再无他法。远离了老者,他倒能安静地思索,前几天他的儿子瓦伦蒂诺,派仆人传给他的口信。
“那种警告,到底……什么意思?”他心里想着,向议长望了眼。“我该信任哪一方?大概……都不值得信任。”
临近九时,新贵族们才逐一到达。最后现身的,是新贵族的一二把手,元首迪?林德拉,以及海军大臣费斯特。费斯特昂首挺胸,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元首却小心翼翼地跟着。
费斯特从眼前经过时,莫林低声问候:“有些日子不见了,费斯特大人。”费斯特遭到刺杀后,也多次缺席内阁会议。缺了这么个傲慢、僭越的人,两派的对立形势都不那么严峻了。“他恢复得很好,但我可不想看见这个人。”莫林心想,却不动声色。
对方并无意回答问题,仅想最低程度地客套,回了声“莫林大人”,便匆匆地远去。反倒是元首更为平易,停下来和莫林亲切地交谈。
莫林望见元首右手上缠着绷带,绷带上透出血色,便开口问道:“您这是……”
元首苦笑:“唉,一言难尽。家里有个暴脾气的妻子,难免的。”
“这世上少有美貌和温和兼具的女子。”莫林玩笑道。元首脸却在瞬间绷紧,随后干笑着远离,两人的回话骤然中止。
莫林觉得怪异,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似乎都知道些什么,甚至连瓦伦蒂诺那小子都知道,只有我还被蒙在鼓里?我果然该告病修养几日。”
不久,内阁会议召开。每年的这个时候,会议最首要的内容,就是回顾之前一年的财政报告,并提出下一年度的计划。莫林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头痛欲裂。偏偏在这个时候,费斯特“及时”地归还,重燃了新贵族的气焰。
过去的一年中,塞伦西亚卷入了卡塔利斯的内乱,劳师远征地巨额支出,带来了巨大的负担。莫林早读过手里的报告,作为唯一的中间派,具体的事务无需他考虑,也几无他置喙的余地,他所要做的,便是维持两派的团结,至少是表面上的。预算支出是最首要的事项,若两派为此争论不休,甚至不欢而散,政府的一切工作,都将陷入停滞。
但看见报告上骇人的数字,他不禁长叹。“烂摊子越来越大了!当时他心想。和去年相比,政府负债多了一百三十六万塞林,其中四分之三是去年那场战争所贡献的。塞伦西亚收回了塔拉城,但一时无法从塔拉获得利益,反倒需要每月花费数万塞林来防守。
“这完全划不来!固然掌控了这座港口,长远来看对长老派更有益,但是……他们不会放过机会,必将借此攻讦政敌。”他早有预料。
莫林惴惴不安地走入会议室,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他轻叹一声,心不在焉地想起他的一位朋友。他已经心力交瘁,只想像那位朋友一样,开始考虑退休的问题了。“但奥雷里奥何其老练,我的儿子可比不上。”他转念又想。
“开会。”元首说着,语调很平坦。他用左手翻动报告,随后站起身来,不带感情地逐字念着,听起来无精打采。
莫林端坐着,半个字也听不进去。报告的内容早就为他所知,元首的宣读毫无意义,他听或不听也并无差别。
元首念得特别缓慢,宣读过冗长的报告,花费了近一小时。他落座之后,会议室里却异常安静。以议长为首的长老派贵族,无一人开口;费斯特也未带头鼓掌。
“奇怪。”莫林心想,精神变得紧绷。哪有人会天真地以为,这是两派矛盾弥合的表现?一切变化,他都需要警惕。而空气突然的凝固,是暴风雨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