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常子麒满脸意外,他左右晃动着身子,像在测试我的视觉,而我无语一笑。
“那次是死里逃生,后果都在北斗身上。”
“他虽然保住了小命,但是眼睛被污浊了,本已苏醒北斗四星,又能见九曜之影,现在因为眼睛被污浊,四星之力被压制。”
“不说能看清邪祟,连人都看不真切。”
“原来是这样……”常子麒无措般挠了挠脑袋,旋即就对我说道:
“我们开车来的,一起去怎么样?我开车载你,你要是想带你朋友一起,那就带着呗。”
“等你的眼睛好了,就回碧云山吧,行不?”
常子麒总给我一种他还有话没说完、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难道是碧云山出事了?我去有什么用?”我淡漠一声。
“是我爷爷出事了,”此时,胡小蛮终于开腔,抬眸看着我,忽然被她直勾勾的直视,我感到久违,又感到局促:
“上次我没跟你说实话,是我爷爷不让我说,所以我只跟你说了我爷爷腿不行、没法行走,真实情况是……”
“我爷爷快不行了,一直都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他想见你一面。”
“时间不多了,请求你去一趟吧。”
胡小蛮求人时,话音也不松软。
但她求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听到常太爷居然快不行了,我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来:
“难道是因为那次……”
“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些话。”
“你不信的话,我说了,你可能会以为我爷爷故意让你背负负罪感。”
“也可能会以为,我说的话是在维护我爷爷、为我爷爷的行为洗白。”
“但实情就是这样,他知道如何做才能保住你的命,又能彻底陨灭赵量山和古木精。”
“两败俱伤的重伤,一大半的伤害,我爷爷替你受了。”
“不,不是替你受,我爷爷本就认为该他受,是你因为天命和灵根的原因,才不得不成为承受的那一个。”
我明白胡小蛮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就是想说,那日把我推出去之时,常太爷在我身后承受了跟我一样的伤害,但他不希望我因此而对常太爷感到愧疚,这种命加持在我身上,对常太爷来说,愧疚的是他。
我有些情绪复杂,也又因那日之后,我不再轻易相信别人的空口无凭。
毕竟被口口声声为你好的人、在你无任何防备时从背后将你推向死境,这对我的冲击太大。
若我心怀怨恨,我彻底黑化、将胡仙堂视若仇敌都是情理之中。
我收起一团乱麻的复杂情绪和思绪,转头看向白姨,白姨又保持着沉默,像是在刻意避免为我决定什么。
我怎么想、怎么决定,她任由我自行决定。
“什么意思?老人家不行了……你得去啊,要是没见到最后一面,可能一辈子都会遗憾的。”高宁并不懂里头的复杂内情,她说着她的朴素理解。
反倒是这朴素理解提醒了我,我必须去,不然一段时间过去、我的心结被冲淡之后,真的会留下遗憾。
……
久违的碧云山,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通往山顶的山路两旁,依旧是肆意生长的茂林。
而常太爷以前也是独自居于山脚那条小径的深处。
常子麒驱车在小径旁停下、我们徒步往内深入时,我才想起,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小径。
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再见到胡太爷时,他像睡着了一样,平躺在简陋的竹床上,脚步走动的动静不小,也没让他有任何苏醒的反应。
我的目光,从他枯槁的脸,游移而下,直到看到他的双腿,我才亲眼看到,所谓替我承受了一半伤害,究竟是怎样的承受法——
常太爷的双腿像两根枯萎的树枝一样萎缩,跟正常人的腿相比,他的腿明显已经枯的坏死了,表面看上去就是黑黑细细的、皮包着骨头,好像一点肉都没有。
不知是为了让我看的真切,还是胡小蛮每日都要这样照料昏迷的胡太爷,她将胡太爷那空洞的裤管卷起来,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了一遍。
而我也顺便看见了,枯萎的不止是小腿,常太爷的整个下半身都是这样、枯竭般坏死。
再看我这健全的身体,庆幸自己健全、还有因自己的幼稚记恨而感到愧疚,情绪复杂但浅浅的飘过心头。
“只要你能少恨我爷爷一点就好。”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路历程,胡小蛮于无声的静谧中,淡淡开腔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恨过太爷。”我低声回应道。
胡小蛮眼神不明的看着我,随后又说道:
“那就,谈不上愧疚什么的,本来就是我们胡仙堂该解决的事情,结果让你背负了一些重担,我爷爷说,你若是不愿意重回仙堂,那就跟你说声谢谢,别的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好。”
这话就像在对一个外人的客套,我心情再次复杂了一丝,转而问道:
“太爷一直昏迷么?还是只是睡着了?”
“等下午太阳落山时,他会醒来,直到天亮时,他又将继续‘睡’。”
也就是说,天黑时,常太爷才会醒。
现在离天黑还早,我不知不觉,关切的话也变多了,问询了一通他怎么吃饭、怎么洗澡、平时谁在照顾。
胡小蛮回答我说,太爷已经吃不下饭了,最近只能喝些水,这样之下,他撑不了多久,唯一撑着他不离世的,就是想再见我一面,他说有些话要当面告诉我。
此刻我才真正开始懊恼,懊恼自己因为幼稚的执拗,在他们搜寻我时,我躲开了他们。
躲了三个多月,现在才来。
我不知道这三个多月里,常太爷是怎么撑过来的。
可是不撑……又能怎么样,早些离世求个好死好一点,还是说像旁人说的那样,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在常太爷身旁,就这么静静的坐到了傍晚。
每日来探望常太爷的人,不少但也不多,常家只有常子麒一人在这儿,其他各家的护法,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
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