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人家里出来,王明远没有继续到别人家里头询问,而是直接朝吕海振家里走去。
人对上了,让王明远欣喜的是,他能确定这吕海振确实有暗地里的销售渠道。
刚才,自己的一番“高价”收购,无意中戳到了老人的痛点。
冒着风险干这种事情,结果,自己只得了一小点好处,大头让人给赚了,这是他愤满的原因,所以,道出了不满。
也不难听出,老人对吕海振,似乎有些忌惮。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短短两年的时间,吕海振就起了新的大房子,不难看出,赚的不少。
盖木楼可不像是土瓦房,虽然材料都可以直接从山上取,但纯木结构的木楼,更显师傅们的手脚,往往造价不低,除了一些本身就有手艺的师傅,能靠着日积月累一点点完成,换作是一般人家,可不是轻易一两年内就能搞定的。
看看这寨子,绝大部分人家的木楼,不少人家根本就是各种原木杆子,缝隙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堵塞物,比起他家的,窗子甚至还能有凋花,漆得亮堂……不可同日而语啊!
王明远到了吕海振房子前,发现院子大门敞开着,里面却是静悄悄的。
他当即走了进去:“有人吗?”
他话音刚落,一侧偏房的门扯开,一个更为精悍的老人走了出来,张口就吼道:“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这……没有丝毫好脸色啊!
说好的热情好客呢?
王明远一时间有些懵。
还是说,自己触碰了什么忌讳?
云省那么多民族,不少都有各自的规矩和避讳,这一点王明远是知道的。
虽然说在几十年后,云省各民族与时俱进,开放了很多,或许,各种避讳不是那么苛刻,但也依然有很多规矩要守。
入乡就该懂得随俗,以是尊重,否则,换来的,不给好脸色看那还是轻的了。
冒犯了某些忌讳,甚至出了人命,都是很正常的事儿。
而据王明远所知,壮家人的避讳就挺复杂的,可是,大部分避讳是关于女人。
当然了,他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所以,在自己没得到好脸相对的时候,就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犯忌讳了。
但同样是壮家人,忌讳又各有不同,很多东西都很含湖,说不清楚。
就比如,有说壮家人不吃狗肉的。
有故事说,壮家人曾有孩子被狗奶大,所以有了这忌讳。
但偏偏,又有些地方的壮家人是没这忌讳的,甚至还有狗肉节。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宗教信仰的问题。
比如,不能用手指某些“神物”,也是壮家人的忌讳之一。
很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有这规矩,就是最大的理。
正愣神间,却听那老人再次吼道:“没看到门口挂了草帽吗?出去!”
挂了草帽?
啥意思!
王明远越发懵了。
不过,他能肯定,自己确实是犯了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忌讳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寨子里的规矩,我就是来找人看看,想收购一些黑节草西枫斗的。”
“干啥的都不行,晦气,你再不走,难道是要我将你打出去吗?”老人言语越发凶恶了。
王明远不再多话,识趣地退了出来。
在院外,果然看到院门口左侧插着的木棍上,确实是挂了个草帽。
这是在别人的寨子,单独一个人,该低头还是得低头,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看来,这寨子里,还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王明远退了回来,看到之前那户人家的老人,就在自家楼上,隔着窗户朝自己这边张望,他干脆重新返回。
“怎么就回来了?”老人迎了出来,问道。
“被人骂了出来了,说是门口挂了草帽,我又不懂这些!”王明远摇摇头,有些无奈。
“挂了草帽?”老人也是愣了下:“昨天还没有啊,怎么就忽然挂上了?”
“大爷,这有什么说法吗?”王明远好奇地问道。
“在壮家人,通常在女人生孩子,或是有特殊病人,还有家畜下崽等情况的时候,就会在门口挂上草帽,表示不允许有人进入,意味不详,是非常不受欢迎的。”
老人解释道:“你刚刚还好,只是进了院子,没有进入房屋大门,否则就不只是被骂出来那么简单了。”
“那他家是有什么特殊事情了吗?”王明远问道。
“估计是吕海振他媳妇生娃了……前段时间,有外贸公司的人在送西枫斗回县城的时候被人打杀了,原本他也是护送人之一,没有去就是因为他媳妇儿说肚子痛,以为是要生产了才留下来的。没想到,又等了那么些天,这次应该是真的生了。”
还有这过场?
难道前些天出了命桉,他没有在现场,真的只是巧合?
王明远不由眉头微微皱起,遗憾地说道:“连门都进不去,看来,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不要急嘛,这吕海振,也是个采黑节草的好手,现在正是采黑节草的好时机,我早上还看到他进山去了,这都晌午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再等等。”
“也行,我就在这等等吧,顺便也听听大爷给我讲讲这些避讳,以后也好多注意些,省得无意中冒犯。”
王明远再次给老人敬了一支烟,看了看他怀中抱着的用龙竹制作的被常年摩挲包浆变得红润无比的水烟筒:“大爷,烟筒能让我试试吗?”
老人笑笑,将水烟筒递给王明远:“我去给你烧点水泡杯茶。”
接下来,两人一直在屋子里闲聊着,倒是听老人讲了不少壮家人的忌讳。
比如,新婚的女子进入夫家,前三天不能上高床睡觉;比如,村里的老人房周围不能撒尿等等。
两人一直闲聊了两个多小时。
这期间,老人抱着的水烟筒,就一直不曾停过,一直咕噜噜响着。
这玩意儿,王明远刚才试过,接过来抽了几下,被呛得不要不要的,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做到连续抽了那么长时间不停歇的。王明远身上带的那包烟都几乎被抽完了,却始终没能等到吕海振回来。
眼看天色不早,一路上又险恶,王明远还是觉得,自己早些返回县城里更安全些。而且,晚上还得返回2023,必须找好安全落脚点。
于是跟老人告别,起身朝村口的车子走去。刚上车起步,就看到一个青壮背着蔑篮从山道上下来,王明远一眼看出,他篮子里装着的,就是些黑节草,于是又将车子停了下来:“兄弟,你那是黑节草啊?”
青壮谨慎地打量着王明远:“干什么?”
“我就问问,你有没有加工出的西枫斗出售?我是明城下来的。想要收购一批。”
“没有没有,赶紧走,我们这些黑节草都得送到外贸公司的,上面有政策的。”
“我是农垦局下来的人……”王明远试图亮出自己的身份,证明不是瞎搞。
“哪里的人都不行,再说了,有这能耐,直接找外贸公司,直接找县里领导,又何必跑到我们这寨子,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赶紧走吧,否则,别怪我举报你!”青壮很是不耐烦地说。
呃……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不过,也正是因此,王明远感觉出了这青壮的不同。
而且,这眼神中,似乎有别样的味道,虽然在说话,却一直在打量王明远和他的这辆吉普,目光闪烁不定,那是在尽量克制的惊慌。
“唉……”王明远叹了口气,也不废话,直接开车走人。
青壮一直目送王明远挂上山道看不见了,才朝寨子里走去。
他却不知道,王明远这时候已经将车停下,快速地冲上旁边的山坡,上了一棵灌木,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他回了屋子。
正是王明远被赶出来的那家。
王明远微微一笑,自语道:“他,应该就是吕海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