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文?”我步出银行大门,左拐,原本坐在街边楠木红漆长板凳上等待在那里的蕾文却不见了身影。
带小孩真是一件麻烦事儿。我头疼,在附近察探了一会儿,蕾文没走远,就在对面蛋糕店外面,站在橱窗外面眼巴巴地看着。
蕾文将形象变作一个金色卷发焦糖色眼睛的白种人小女孩,脸蛋胖嘟嘟的,一笑起来左脸颊上还有个酒窝。我催眠母亲相信蕾文是她从孤儿院领回来的孩子,不日蕾文就加入了泽维尔家族,成了我的妹妹蕾文·泽维尔。我疑心我的能力出了偏差,母亲对蕾文极好,天天给她梳头发打辫子,每天换一件裙子不带重样的,她在我未出生时准备的裙子可全用上了。所以,其实我才是捡来的吗?
但太亲密也不是好事,蕾文的能力并不稳定,拟态需要消耗许多能量。在疲惫和受伤的状态下她就会不受控制地变回原型。我总担心哪一天会不小心穿帮。
蕾文盯着一块三角状的草莓蛋糕,白色的奶油作底,点缀着红色的鲜草莓,四周用草莓酱绘出好看的图案,截面可以看到中间还有草莓夹心。她看得太聚精会神以至于没有发现我的接近。
我耸耸肩,走进店里。
店员将橱窗里的草莓蛋糕拿出,露出蕾文怅然若失的可爱小脸。我拎起包装好的蛋糕出门展示给她看,“给你。”
蕾文惊喜地笑起来,“谢谢你,查尔斯哥哥。”
蕾文纯真无暇的笑容映在我眸中,我却没来由地感到悲伤:不消多久,十几年后我们就会反目成仇。谁又能料到呢?除了我还有谁知道冷酷无情的魔形女小时候其实是一个这么善良可爱的孩子呢?这才是时光对我们最大的伤害。
回到家,我将用自己所有积蓄兑换来的欧洲货币倒在桌上,蕾文则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吃蛋糕。
我一遍一遍数这些货币,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下我总算是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查尔斯,给你吃。”一枚草莓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转头看见蕾文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她另一只手上的盘子里已无蛋糕的踪迹,只躺着草莓,看数目,蕾文大概一枚都没吃。
草莓的表面也没有奶油的踪迹,看来……她舔得很干净。
我有些尴尬地挑高眉毛,抿紧嘴唇,“嗯……给我吗?”
“嗯,给查尔斯。我特地留给你的。”
我立即转开话题:“三加二等于几?”
蕾文愣了一下,将叉子放回盘子上,扳着右手手指开始算,算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四。”
我点点头,将叉子拿起把草莓喂到她嘴里,称赞道:“做的很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答案非常接近,这些草莓奖励给你吃……不过答案其实是五。好了,吃完了记得要写我布置的作业。”
蕾文哦了一声,乖乖地回去继续坐地板吃草莓。我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心底不由升腾起一种“女儿好孝顺爸爸好感动”的心情。
等蕾文写完了作业,我还在看着寥寥无几的钱币发愁,她趴到桌边:“查尔斯,你收集那么多钱币干什么?”
法郎、先令、卢比、马克……桌子上的各色钱币纸币堪称一场世界货币展,以防万一,我还带上了十岁生日母亲送我的珐琅蓝金镶钻盖表还有几枚金别针,我差点就将它们拿去当了,后来还是把他们保留了下来,有时候,它们能起到比他们本身价值更高的作用。
说到这里,我想我筹资的用意已表露无遗。
没错,我还是打算赶赴欧洲救人。迫不及待,时间就定在后天下午。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带上蕾文,“我要出一趟远门。”
蕾文:“不能带上我吗?”
我:“你还太小了。”蕾文小我五岁,今年才七岁。虽然她模仿大人模仿得很像,有时也十分机灵聪明,可我不忍心带她涉险。
蕾文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将话题岔开:“你的钱不够么?”
我微笑:“我会想办法的。”
蕾文:“可以向夫人要吧?”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是不得不在母亲那里使一些小手段了,等明天母亲从公司回来就这么干。
过了一会儿,蕾文又问:“查尔斯……可以告诉我,你出远门是要去干什么吗?”
我:“我要去救一个人。我们的同伴,在很远的地方。”
“救?他在受苦吗?”
“是的。我必须去救他。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蕾文沉思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不试试用心电感应联系他呢?”
“太远了。”蕾文无意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理论上来说,只要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脑电波,通过心电感应能力我都可以联系,然而脑电波的强度会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减弱,这也是为什么我以前需要用脑电波加强器才能与远距离的人联系。
洗漱完毕,与蕾文道了晚安之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蕾文的话回响在我脑海里:“为什么不试试用心电感应联系他呢?”
“心电感应么……”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还是决定一试——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我将全部的精神力解禁,无限制地接受周围所有的脑电波,繁杂的思想就像潮水一般浩浩汤汤地朝我涌来,一瞬间就淹没了我的意识。
思维的世界豁然开朗,我觉得自己瞬间缩小为弹指可去的尘埃,仿佛穿梭在一个广袤神奇的空间隧道之中,镇定如水般流过我的身体。
这仿佛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周围无数的思想被点燃,像是星辰闪耀着。
在确定了不是艾瑞克之后我就收回那部分精神力,星辰在我的脑海中闪亮又熄灭,我转而捕捉更远的精神力,穿过房屋,穿过寂静的别墅区,穿过热闹的夜市,啼哭的婴儿,爱与恨的对峙,生活的烦恼,夜间的歌舞糜烂,往东,再往东,在东边……在东边,还要更远!更远些!离开纽约,离开美国,穿过大西洋,越过港口……
不行!太远了!
我的精神力快支持不住,我抬起头,将手指按在额头上。
指尖触到一片湿润,我的额头上早已布满冷汗。
艾瑞克!艾瑞克你到底在哪里?
混沌中,有一个熟悉的光点,是他吗?
“啵。”
脑电波似乎接中了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对了,这就像随意拨出一个电话,不过既然已经接通了,就先说说看吧。
【你好。】
对方没有回答。
【嗯……你好。】难道是睡着了?
……你是谁?你在我脑袋里干什么?
【……】我没回答。
你是我的另一个意识吗?
【不,我不是你。我是另一个人。怎么说呢?我不是普通的人类,我能通过脑电波和别人直接在大脑中交流。】
这真疯狂。
我决定开门见山,【你是艾瑞克吗?艾瑞克·兰谢尔?】
他十分惊讶:你怎么认识我!
我也吃惊了,这是真的一次就联系上了艾瑞克还是这个人在耍我?【你真是艾瑞克·兰谢尔?】
你也可以当我不是。他的态度恢复了一开始的冷漠,反正我现在已经被剥夺了姓名。
我立即反应过来,在集中营里,犹太人只被赋予了一个编号作为名字。对了,是艾瑞克!就是艾瑞克!这种浑身是刺不让人接近的感觉,这种欠揍的语气!就是艾瑞克!
我一时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上天真是待我太不薄了!【……那个,你不害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我……我不一样。】
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我忍不住笑起来,语气那么臭,但其实这是安慰的话吧?
【不,我是指我不是普通人。我是个“特别”的人。】
我不害怕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老朋友,我们认识了几十年了啊!【不,我不认识你。我只是无意中进入了你的脑海,我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太寂寞了。不介意我打搅你吗?】
过了好一会儿艾瑞克才回道:你起码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简直受宠若惊了:【查尔斯。查尔斯·弗朗西斯·泽维尔。你可以叫我查尔斯。】
那你来说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愣住了,很久以前,那时我和艾瑞克刚刚创办了学校的时候,我们一同坐在学校后山的草地上聊天,我说很久,他却一言不发,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就语气僵硬地回答:“你来说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很高兴认识你。】
你废话真多。
【艾瑞克?】
嗯。
【艾瑞克,我想告诉你,我一直想告诉你……】
你这人怎么磨磨蹭蹭的?快说啊。
【我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往昔的几十年岁月仿佛一瞬间归来,回到了那个夜色迷茫的夜晚,我在水中对艾瑞克说:“你不是一个人。”
回家的灯火,已举目可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