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州某处,一处普通的小城,城外普通的小村。
村中有老有少,亦有青壮后生,村落中没有迟暮的气息,大多数田地正是由青壮后辈所接手耕耘播种。村中有学堂、医馆,既有酒楼又有茶馆。所以在这村里,可看见捧书卷而读的书生,可看见指着男人破口大骂的村妇,可看见小家碧玉的羞涩女子,可看见饮茶对弈的迟暮老者……就是这样寻常不过,甚至有些不寻常的村落,处处洋溢着让人心静心安的气息,但他心中满是不安。
他是村中的“怪人”,有很多人这样说他。自从数十年前他来此定居,就惹了村中诸多人的猜测与观望。因他常日里无所事事,不耕作、不赶集,仅是在秋末至初春,日复一日的烧炭做炭,每半旬入城一趟,一来二去似乎就是这一个冬季的活便能挣得足够来年生计的银两。他这个六十老翁身子骨却是硬朗结实如同青壮男子,在村中其余人看来更是怪异。最为让人背后诟病的则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女子,甚至不及四十岁,相貌和气质更不是寻常,两人相差二十余岁,但二人无子女。小道消息称这女子是他的童养媳,又有说是拐来养大做夫人,说他如此凶悍年轻时必然是个山贼头子。这些言传随着世事变迁变得无趣,他向来不在乎。
但就是在今日,他仿佛拾起了数十年前的记忆。
往事就算逐渐暗淡泛黄,也无法彻底消除在时间的长河中,更何况这江湖还未老,无论新一辈如何精彩,老一辈的江湖总有诸多人仍铭记于心的。他作为当初深处江湖漩涡中的故人,即使远离已久,即便深藏了过往,总会有人不愿放过他。
“六十老翁四十媳,家中无子更无田。不错不错,这句诗是何人想出来的,倒颇有意思,古朽老儿你觉如何?”一位道骨仙风的白须老者坐在石凳上,手中捻着一黑一白两枚围棋子,但面前桌上并无棋盘,更无对弈者。
他便是古朽,当年又人称“十式古”,可这几十年过去,旧事也忘却的差不多了,更无再入江湖之心,至于这找上门来的……他早有预料过。古朽面无表情说道:“总算等到这日,我只想知道你们找到了几人,我又是第几位。”
那白须老者答非所问道:“执黑执白论天下势,当年的江湖可是你们的,却怪徐青锋激流急退,就算再怎么掩饰,总也无法消除你们的痕迹。”
古朽淡然笑道:“你们总改不了这些坏习惯,只知道当初那几位装神弄鬼的,大多都是被老徐打得不人不鬼了吧?”
小屋外空旷寂寥无人,两人相隔十步,而旁的郁郁树木枝叶皆凝固,片刻之后如翎羽锐箭朝着白须老者激射而去。这诸多树叶看上去脆嫩不堪,此刻比之万箭齐发呼啸之势也毫无过,这些脆嫩的叶片本无伤人法,此时胜过锐箭。但却在及白须老者周遭三寸时似深入泥潭,不得寸进分毫。
“这点小伎俩无需再用出手,莫非几十年安稳下来都忘却了那身武艺?”白须老者站起身,小屋外凝固着的气氛顿时蒸腾而起,漂浮着的树叶皆片片碎裂成粉。漫天湮粉,西域戈壁滩的沙暴也不过此景,但那沙暴是毫无生机,眼前的这却充斥着断绝生机之态。
“断绝气运,我还有何等气运让你作祟?”古朽淡然道,手中握住了柄普通镰刀,但却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态。这气态与他年岁不符,与性格不符,如同在片刻间变换了一人。当年参天教独步江湖、独步天下,凭借的不仅仅是其中个个皆为可以一敌百的武道高手,就算剑术刀法再如何出众,也绝无可能匹敌整个江湖,正如“驭气术”般失传于江湖的“望气术”正可观人身所附气运,天下气运,唯当今的皇上所附的气运最为宽宏甚至可作“龙”形,所以才有天子为龙子,身穿龙袍,京城为龙脉一说。天上仙人垂钓人间气运莫不是如此,如今的江湖已经少了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但若是在数百上千年前的朝代,御剑行空,一气万里,并非妄言。
“古朽有十式,一式接一式,十式尽出五人可挡。这可笑的传言,老夫倒是想试试。”白须老者抚须驻足立,静候古朽出招。
云淡风轻天地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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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州某处,一处普通的小城。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儿子怄气,你这个做爹的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东西,亏得别人都敬你叫声老夫子,依我看就是个老古板。”妇人这般斥责着面前的老人,后者倒是副打死不认的模样。妇人约莫是看的气急,便扯着老夫子的痛处道:“你这家伙当年进京赶考,出了个什么?咱儿子就比你厉害多,小魏探花,瞧瞧你个老东西只能写些酸里酸气的东西给自己看看。”
老夫子脸涨得通红,气鼓鼓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憋了半天才骂道:“妇人家懂个屁。”
后果自然是被扯着耳朵从屋里拽到屋外。
被赶到后院的老夫子气鼓鼓的吩咐下人煮些茶水,准备些笔墨,好打算借着这股闷气练个几张百来字大楷。
老夫子单独呆在亭中,忽然听得瓦砾轻响,头也不抬手也不停道:“倒又有何事来烦扰老夫,真的是比你那个兄弟还要让人头疼。”
“嘿嘿,他那小子就知道打打杀杀,比不得我,莫不是老人家嫌我动静太大?”
“嫌你事儿多。”老夫子翻了个白眼。
就在此刻,风声微唳,一道极细极淡的黑影朝着亭中的老夫子急袭而来。但也就在下一刻,并未至身,便无了动静。老夫子的手颤了颤,撇开的墨沾染在宣纸之上,轻声念念道:“总算来了吗?”
半盏茶时景后,白玉提着个被打晕的家伙回到后院,晕过去的家伙在白玉的对比下就像是个瘦弱的小鸡仔。白玉瞧见老夫子正襟危坐在亭中,便是乐呵呵的迎面小跑上去。“老人家,我这粗人的能耐还是不错的吧。”
“一般。”老夫子漠然道,“把他弄醒吧。”
“弄醒?”白玉惊讶道,借着支支吾吾道:“……可能一不小心被我弄死了。”
老夫子闭上双眼,像是在忍耐着些什么。
白玉瞧见老夫子满头黑线的模样,连忙笑道:“还是留了口气的,我来我来。”
瘦弱的小鸡仔打了个颤,睁开了慌张的双眼。
一炷香后。
老夫子打了个哈欠道:“没事了,这家伙随你怎么处理掉。”
白玉打着哈哈便是一溜烟的跑了。
“就单单找到古朽、老方、剑骨、周坤、老傅五人……这趟下来,蜀山道的傻子怕是要丢掉五条人命,这几个老家伙有哪个是好惹的?倒也是让我白白担忧。”老夫子满是轻松的模样,毫不为这几人所担忧,仿佛蜀山道找上门来并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