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提起石刃,走到布鲁斯跟前,“她算是担了你的一部分刑罚,救了你一命。”
祭祀解开布鲁斯的衣服,露出肋骨凸显的前胸,不经意间,抬头与布鲁斯对视。
这个年轻人的平静,让她困惑。
相较于抓住他时的痛哭流涕,是什么让他撑过梵提的梦魔、乃至重铸这份沉着?
祭祀下刀划开皮肉,展露青红色的肌腱,布鲁斯双臂青筋暴起,紧咬的上下牙格格作响。
刻划罪印时,祭祀时常感到来自上方的目光。
而这个外乡人的目光,却内蕴怜悯与歉意,祭祀为此毛骨悚然。
一个受刑的人,缘何以那双目光,俯视行刑者?
天明时,祭祀终于完成罪印的刻划,她擦去手汗,割断布鲁斯手脚处的绳索。
看着他血迹班斑的前胸、衬衫和背上的大片汗印。
“请代我向森米和塔林说声对不起。”
句偻缓行的年轻人,撩开汗湿的鬓发,回头说道,“我为侵扰他们的生活感到抱歉。”
……
事情的经过?
离开雅莫人营地后,我追上曼恩、法比奥和罗茜。
史塔雷斯兄弟,为掩护余人逃跑而死。
我在丛林里,尾随罗茜勒死了她。
在曼恩的饮水中下药,然后用法比奥的匕首,割开他的咽喉。
我在曼恩包里找出他的聘书,又在法比奥身上,找到族印和惯用的信纸,以伪造绝笔信。
三人的尸体,被付之一炬……
……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布鲁斯抿口红茶放下瓷杯,“法比奥是我在自然科学院进修的同窗,更是不可多得的挚友;曼恩导师的教诲令我受益匪浅,可如今,他们不幸丧命海外……”
不加掩饰的哭嚎声,盖过了布鲁斯的叙述。
法比奥伯爵,红通通的大脸上,泪水横流。
布鲁斯知趣地闭上嘴低下头,露出哀悼的神色。
“我已将我们的遭遇,上报科学院,陛下的旨意,已下达到各部;穆斯塔法大陆土着的行为,无异于对帝国宣战,帝国海军不日开赴穆斯塔法……”
法比奥伯爵擦紧的拳头,“哐当”抡在圆桌上。
布鲁斯掩饰着嘴角的微笑,躬身告退,计划的最后一步,完成得天衣无缝。
布鲁斯漫步在已成焦土的雅莫人聚居地上,远远地看见,法比奥伯爵正对雅莫俘虏刑讯,逼问法比奥的尸身的下落。
“先生,依照您的指示,我们放任那个老人,在几分钟前逃进这处山洞。”
海军士兵向布鲁斯行礼。
布鲁斯点点头正了正帽檐,“守住洞口,在我出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进入。”
对花海下跪的祭祀转过身,缓步走来的布鲁斯,让她一愣。
布鲁斯露齿冷笑,摘下帽子,一手扯开上衣和衬衫纽扣。
祭祀倒吸一口气,双眼盈满惊骇,“是你!”
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服饰,“我对不起森法和塔米。”
布鲁斯开口说道,“她们救我的命,我却侵扰了他们的生活。”
祭祀的声音低哑疲惫,“留你一命,是我天大的错误。”
“错了,即便我死在这,我的同伴,还是逃离了你们的追击。这一天必然降临,区别仅在于招致毁灭的人是谁。”
“你们的意图……”
“就在你身后,你们的护身符——雅卡尔,大神的躯体。”
布鲁斯说,毫不顾忌祭祀眼中怒火万丈。
“置这样珍稀的资源于不顾,仅赋予其愚昧以求伪神的护佑,实在太可笑了。”
“你什么都不懂!”
祭祀又朝花海跪下去,双手环抱瘦小的肩胛,低声念诵。
布鲁斯饶有兴致地在她身旁蹲下,枪口塞进她齿间。
“行此亵渎之举,大神的怒焰,将化作灾疫降临……”布鲁斯没等她说完,便扣下扳机。
抽出枪管抖去血迹,面向花海,慢慢张开了双臂。
……
现年三十四岁的布鲁斯·贝鲁奇,支开打扫院长办公室的仆役,坐到书桌后拆开信封,两片打着孔的录音硬纸片,落到桌上。
布鲁斯将稍短的一片,插入留声机。
齿轮味卡转动,内置的金属拨片,严丝合缝地将录音片上的孔洞,重新转为录音播放。
“你说玛丽亚·贝鲁奇?让我想想……噢,以前住在巴利街73号时,她是我的邻居。”
“她平时总在看书,也没工作;不过裁缝手艺不错,附近的穷人做新衣服、修补旧衣服都找她。”
“她丈夫?她丈夫死得挺早,好像是在自然科学院当门卫;在一次实验事故中死了。下葬后没多久,她带着几岁大的孩子离开,我再没见过她……”
“叮”的脆响,录音片从另一头弹出。
布鲁斯沉默着,插入另一条长一些的,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
“玛丽亚·贝鲁奇?”
说话的人,口音很重,“她和她儿子搬到图利镇上,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她为镇上的人缝补衣服,她儿子放羊,没有丈夫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不常和其他人来往,总一个人发呆或看书,一副不易亲近的模样。”
“站街卖笑?胡扯,她干不出那种事!你说贡布雷男爵?那也不对,男爵壮年丧妻,只留下一个儿子,还让他早早当了鳏夫。”
“男爵在一次旅行中邂后玛丽亚,几次闲谈后,便发起攻势乃至向她求婚;玛丽亚百般推脱,细微末节的原因,我也说不清,反正二人一直保持着某种联系。”
“男爵路经图利时,必会进镇与她幽会,替她捎来些钱补贴生活;除此之外,我从没见过她儿子以外的男人,进过玛丽亚的门。”
“她儿子?那孩子从小性格古怪,平常一个人放羊,不爱说话,好像总在想事情。总躲着想见他的男爵。十多岁时,他离开图利去了首都来苏尔特,十多年来,从没回过图利。”
录音结束,布鲁斯走到窗前看着来苏尔特城,远望白汽冲天的港口与地平线,挥手将录音片抛进一旁的壁炉。
迎着阳光,胸口那处“罪印”,传来难言的刺痛,似是嗤笑着堕龙的屠龙勇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