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灰色的雨滴溅在窗台上,为原本一片洁白的平面沾染了几许尘世的味道。我打了个喷嚏,才意识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本质,连忙握起手帕擦拭掉嘴角的唾沫,披了条毛毯在身上。
之前在雨里耽误了会儿时间,搞得整个人都湿透了,又没心情换衣服,只能先在随意将就一下。
我回到了德国的那个教堂。和黑崎先生一起回到无形帝国之后,莱茵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便提出我们先去教堂里避避风头,等黑崎先生汇报完了、事态也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之后,再正式返回冰之宫殿。
我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他的人情味,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种场合。
“……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的话……也许对你而言是最好的结局呢……哈比。”
一个人待着,总难免会多想。
听着嘈杂的雨声,我的心情彻底被搅得一团乱,久久不能平静。
只是第一次出远门执行个任务而已,原本以为就是杀头比较难办的虚,两个人一起努力渡过难关,以后就能一帆风顺地走下去。可计划之外的那个死神……他的出现连累我和哈比负伤不说,哈比还要白白担上个“败北者”的罪名,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友哈巴赫的圣别可以将死去的混血灭却师的力量收回,他对手下有绝对的控制力,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败北者即死”的刻板规定呢?
“呃……”
这时,从床边传来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侧过脸,看到一只手伸在被子外面的哈比正在挣扎着想坐起来。
“哈比?”
“……片桐。”他看到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肚子痛得厉害。”
“你要再休息一会儿吗。”我瞟了一眼窗外,“时间还早。”
“早?”他顺着我的目光环视着房间,很快注意到了自己身处教堂的事实,然后顺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在说什么呢,这不都已经中午了吗?”
“……是啊。”
我没有反驳。
“我……”哈比吸了口气,问,“……会被抓起来吗。”
我握紧了双手。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坐在他床边就是我决定捍卫他的权利的最佳证明,“我会说服雨葛兰,他没有道理给你安上逃兵的罪名,你只是在避免无效的牺牲而已。”
“牺牲……啊……”哈比断断续续地说,“那不是我们最为赞颂的美德吗。”
他是在苦笑吗。
还是在自嘲?
“胡说八道。”我愤愤不平地压低了声音,“都是胡说八道而已。”
话音刚落,便有人粗暴地打开了门。是黑崎先生,他的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雨的痕迹,可能是换完衣服之后直接从无形帝国进入了教堂的领地。
“片桐君。”
他脸上的表情可算不上轻松。
“师父!”我站起来,以示尊重,“结果怎么样?”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才说:“你亲自去谈判吧。”
“雨……哈斯沃德大人还是决定要执行死刑吗?”
险些就把自言自语时习惯了的“雨葛兰”脱口而出了。还好我及时改口,应该没让他觉得不和谐吧?
“那才是正常的结论。”黑崎先生说,“他可是天平的守护者,无论何时,维护规则的平衡都是他的任务。”
Balance,平衡,这就是雨葛兰·哈斯沃德的字母。在他眼中,大概凡事皆可置于天平的两端衡量轻重,包括他自己。而我和哈比两个小小的灭却师,与无形帝国延续千年的传统相比,可以说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影响因子了。
我定了定神,道:
“我要去见他。”
黑崎先生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要是惹火了他,我也保不住你哦。”
“我知道。”
“片桐……”
躺在床上的哈比说话了。他在担心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
“你就别说话了。”我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他的阻挠,“我不会让你死的。”
“……”
他吞回了没能说出口的话。
是我看错了吗,怎么觉得他好像在难过?还是在害怕自己的未来呢?自己无法决定、完全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未来,由于荒谬的规则而陷入危机的未来,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即将被中止的未来……
“等着我,哈比。”我只想把这些忧虑都甩出脑外,一门心思地向前狂奔,“我们会成为最强的灭却师。”
哈比的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片刻后,他闭上了双眼。
“是啊……我们会成为最强的灭却师。会的。”
【……我是分割线……】
冰之宫殿。
雨葛兰所在的大殿内。
“报告!”一名卫兵的声音贯穿了大殿的空气,“一阶圣兵,片桐柚求见!”
我站在他身后,等待前方那人的答复。起初我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在雨葛兰转身的那一瞬,不知怎的,萦绕在我心头的那些不安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雨葛兰淡漠的声线一如既往:“让他进来。”
“是!”
于是我跨过了那道界限,进入了真正能成为正殿的地方。
这不是我第一次站在这里。
但是,一对一与这么厉害的人物对话,却还是首次。
我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
“午安,哈斯沃德大人。”我说。
“你是为了你的同僚而来的?”
他直奔主题的习惯我很喜欢。
“是的。”既然他这么直接,我也就懒得客套了,我的同伴还在等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属下认为,哈比·特兰斯不是在逃避责任,他只是选择了以退为进,所以我不认为这足以构成对他处以死刑的条件。”
我选择了最简单、最清晰的方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而且这也是足够合情合理的辩解。
可惜,雨葛兰似乎不这么认为。
“即使掌握了解释权,天平也不会因为你的一面之词而倾斜。”
他抬起下巴,隐约透露出了某种不屑。
“可是……”
“这已经是决定事宜了,片桐。”
他的判断不容置否。
这是他思考过后的答案。
我可不会因此而放弃。
“请您重新考虑一下!”我必须得据理力争,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哈比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鉴,他会成为无形帝国重要的战力!为了陛下,为了陛下的理想,多一个忠于陛下的人又有什么坏处呢?”
“那么,我问你。”雨葛兰却说,“谁能保证陛下在需要他做出牺牲的时候,他不会再一次逃离自己的义务?”
“那种事……”
我竟一时语塞。
大概是因为联想到了若干年后的大规模圣别,反而什么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在需要他做出牺牲的时候……
就算是死,也要毫不犹豫地去做吗?
太奇怪了。
这种规则,太奇怪了。
把这种规则奉为圭臬的世界,太奇怪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灭却师而已。”不仅如此,雨葛兰还将矛头对准了我,“只是因为想偏袒他,就自毁前程,他真的重要到需要你破坏规则也想激怒我的地步吗?”
“他是我的朋友!!”我见他不再谈论哈比,心下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便愈加急躁了,“我向您保证,此类情况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朋友?”注意到我措辞后,他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难以捉摸的叹息声,“可笑。”
听到“朋友”的字眼,他整个人的强硬突显得更加彻底了。
他是在鄙视这个词语吗?
为什么?
不论如何,雨葛兰的决定似乎都已无从更改。
我不得不再度呼唤他的名字,期待他能给我一次机会。
“哈斯沃德大人!!”
在我冲向前的那一刻,他开口了,我还以为他想说什么回暖形势的话语,心中一喜,没料到他却给出了越发残酷的命令。
“既然如此,便由你担任此次极刑的督查官吧。”说话时,他的神态像极了站在神坛上为罪人念诵圣经的牧师,“给予你与你的朋友……悠闲地告别的机会。”
说完,卫兵便压住我的肩膀,示意我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督查官?告别?”
这算什么?
在嘲笑我吗?装出善良之人,名义上给我一个告别的机会,实际上却在勒令我亲眼目睹并监督挚友的死刑?他疯了吗?
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才肯作罢?!
“请您重新考虑一下!!”我哪能甘心就这样放手,“等等——”
卫兵加大了力度,将我一把推出门外。
“退下,无礼之人!”
“哈斯沃德大人!!”
我险些摔倒在外面的台阶上。冰之宫殿的寒气从脚尖一路向上,不断攀升,让人瑟瑟发抖。我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天气不佳,还是源于我心中对既定事实的恐惧。我只知道,那寒意渗入了心扉,让人无处可逃。
然而,雨葛兰没有接受我的意见。
甚至连我的声音,都可能再也无法传递到他的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