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我撑着膝盖,晃悠悠地走到黑崎先生身边。他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色。
“你做到了,片桐君。”
“……是啊。我觉得好像有点太过火了。”
我艰难地回答着他。
现在我只要呼吸一下,就会被肺叶里的剧痛包裹,连往前走一步都极具挑战性。
“真亏你知道啊。”他重重地拍了一把我的头,骂道,“你是白痴吗?我再三强调过不可以一次透支掉全部的灵力,否则会留下后遗症的,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真是的,这一点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诶……?”我努力从他的话语中甄别出了有用的信息,“……和我妈妈……一模一样?”
“啊,没错,她也是这副不要命的态度!遇到虚就一个劲的往前冲,傻不拉几地用光自己所有的灵力,和那些挂在深山老林的树枝上的猴子一个德行!你们俩都等着吧!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着我妈妈的坏话。他根本不是那种会考虑到她已经过世了就不用这种刻薄的语气说话的人。
但我却因此而安心了许多。
“是吗……”
“笑什么笑!我在批评你,给我认真听着,片桐!!”
他都懒得在我的名字后面加“君”字了,可见他对我恼火到了什么地步。
“我在听,师父。”
“胡说八道也有个限度好吗?!”
“可我的确在听啊,这又不是胡说!”我不满于他乱扣帽子的行为。要是我没听他说话,就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才对,但事实是我明明就有在牢牢地跟着他的思维把对话推进下去啊!
黑崎先生却完全不讲道理。
“我管你啊,敢跟师父顶嘴的徒弟,通通都是废物!听清楚了吗?!”
“好痛——”
【……我是分割线……】
晚风吹拂着夕阳下的镜野市。
这是一个迷人的夏日下午。天气微晴,人间的一切懊悔与记忆都从这些晴朗的天空倾泻而下。少年最后在圣母病院前的公交车站长椅上坐下,远离方才战斗波及的碎石残骸,以便得到一丝温软的静谧。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跟前。
“这是……?”
我的疑问来自于他手中的另一本书。不是《小王子》。是另一本用书衣包裹起来的、有些年头了的小书。
战斗结束了,山内樱良也彻底消失了。
我能做的就是陪他再说几句话。
“是樱良写的日记。她管它叫《共病文库》。”他看上去平静了许多,“是我今天早上去她家时,拜托她母亲拿给我的。”
他打开了话匣子。
清晨,他按下门铃,在风中等待着,不久后,一位削瘦的女性走了出来。看来是她母亲,虽然脸色很糟,但跟她很像。他打了招呼,她露出非常勉强的笑容,请他进门。他收起伞,走进玄关。
大门关上,他低头道歉。
“抱歉我这么冒昧来访。守灵跟葬礼我都有事不能来,所以想说至少应该来给她上个香。”
她母亲听了他真假参半的话,又露出勉强的笑容。
“没问题,现在只有我在家。樱良一定也很高兴。”
高兴的她现在在哪里呢?他心里这么想,但当然没说出口。
他脱了鞋子,走进屋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家比他上次来时还宽敞又冷清。
他进入上次来时没去过的客厅。
“那就先上香吧。”
他点点头。她母亲带他走到客厅旁边的榻榻米间。眼前的景象,让他一瞬间觉得身心都一起大大地动摇。他以摇摇晃晃不自然的脚步,走到摆着各种东西的木头架子前面。
她母亲跪下从架子下方拿出火柴,点燃放在香炉台上的蜡烛。
“小樱,你朋友来了喔。”
她母亲低声对着架子上的遗照说。声音没有传到任何地方,只变成一层空虚的薄膜,附在我耳朵上。
他在她母亲的敦促下,跪坐在架子前的坐垫上。
不论情愿与否,都面对着她。
跟生前的她一模一样,现在也像是会发出笑声的笑脸。
不行……
他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敲了一下不知道叫做什么名字的器具,双手合十。
这是怎么了,他根本没办法想该祈祷什么。
她母亲跪坐在我旁边,上香结束后他转向她离开了坐垫。她母亲疲倦地对他微笑。
“我跟小樱同学借了东西。可以还给您吗?”他问。
“那孩子的?……嗯,是什么呢。”
他从包包里拿出《小王子》,递给她母亲。伯母好像心里有数,接过之后在胸前搂了一下,但没有顺手放回书架上,而是又一次递给了他。
“……谢谢你跟樱良做朋友。真的谢谢你。作为谢礼,这本书就送给你吧。”
伯母恭谨地低下头,他很困惑。
“哪里,我才是。小樱同学生前非常关照我。她一直都非常开朗,和她在一起连我都跟着开心起来。”
“……是啊,她一直都非常开朗。”
伯母欲言又止。他想起来她患了胰脏病的事,除了家人之外应该没人知道。
他本来想隐瞒自己知情,但隐瞒的话就没办法达成原来的目的了。
老实说,他的良心怀疑,事到如今跟她的家人说这种话到底合不合适,但我立刻把那个自己踢飞了。
“那个……我有话要说。”
“嗯,什么?”
伯母的表情温柔又哀伤,他再度打倒良心。
“其实……我知道她生病的事。”
“咦……”
“是她跟我说的。所以,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悲剧。”
伯母惊讶地用手掩住嘴。果然她的家人都以为她没有跟任何人说生病的事。
“其实我偶然在医院碰到她,是那个时候她跟我说的,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告诉我。”
伯母没有说话,他趁着她沉默时继续说下去。
“除了我以外,她对其他同学都很保密。所以我突然跟您这么说,您一定很惊讶。我很抱歉。”
他直捣这次来访的核心。
“我今天来访,其实除了上香以外,还有一个请求。我想请您让我看她生病以后,写的像日记一样的笔记。”
“……”
“《共病文库》。”
这四个字成了导火线。
伯母,山内樱良的母亲,掩着嘴开始流泪。静静地、静静地,像是要抑制声音一般,伯母哭了。
他不明白伯母眼泪的含意。伯母一定很悲伤,但他不明白他知道她生病的事实,是不是让她更哀伤。因此,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等待。
眼泪终于渐渐停止的时候,伯母凝视着他的眼睛,开始慢慢告诉他流泪的理由。
“原来,是你啊……”
这是什么意思啊?
“太好了……太好了……你来了……真的太好了。”
他越来越迷糊了,只能呆呆地望着她流泪。
“你等一下……”
伯母站起来,走到榻榻米间外面。他一个人留在原处,思考伯母的泪水和言辞的意义,但什么也想不出来。
在他能想出结论之前,伯母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他见过的文库本。
“就是,这个吧……”
伯母流着眼泪,把文库本轻轻放在榻榻米上推向他。这确实是她片刻不离身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她一直很保密。只有一次例外。
“对,《共病文库》。我听说这是她生病以后开始写的日记般的文章。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看过内容,但她告诉我说死了以后要公开给大家看。她有跟您提过这件事吗?”
伯母不断点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滴在浅色的裙子和榻榻米上。
他正式低下头请求。
“能让我,看看吗?”
“……嗯……当然、当然可以……”
“……谢谢您。”
“这是小樱留给你的。”
伸向文库本的手停住了。他无意识地停下动作,望向伯母。
“……咦?”
伯母眼中的泪光更浓了。她说道。
“小樱……跟我说了,这本日记……在她死了以后,要给某个人……唯一一个……知道她生病的人……她说有个人……知道这本《共病文库》……”
泪光融化在空气中,他只能默默地倾听。
满面笑容的她在旁边看着他们。
“她说那个人……那个人……很胆小……可能不会来参加葬礼,但他一定会来拿这本册子……在他来之前……除了家人以外,不要让任何人看……”
伯母终于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双手掩面痛哭出声,他只能楞在一旁。
这跟他听到的不一样。她说,要留给他?
他跟她一起的记忆在脑中闪过。
伯母的声音从泪水的间隙流泄出来。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多亏了你……那孩子……那孩子……对你……”
他忍耐不住,伸手拿起放在面前的文库本。没有人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