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城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是他最爱的人,可她说,你不跟我离婚是折磨。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芝宁低着头,也许是不敢面对他,也许是在藏着眼底里的情绪,她说,“我想起小时候的事了,我确实是乔家千金,也记得和你见过,那枚徽章是我送你的。”
“你记起来了?”
“嗯,我可以回家了。”
“那和你回到我身边并不冲突。”
“我不信任你了。”
“就不能……”给个机会吗?
凌芝宁不想看到他这样子,现在的傅铭城,好卑微。
怎么可以呢?
他是商界枭雄,未曾言败,难道从今以后他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吗?
“你先休息吧,我走了。”
“宁儿。”傅铭城喊着走去的人。
凌芝宁没有停下,她走了,没有回头。
傅铭城陷入黑暗里。
还是被抛弃了。
他最在意的人转身不回头;
他用尽力气爱的人不在意了。
他不重要,他所有的深情都是自己感动。
傅铭城闭上眼,一身无力,满心灰败。
苏振宇说,“放下吧,不要再犯傻了。”
“姨妈当年如果听劝,她就不会纵身一跃。”
“离婚就离婚,执拗什么呢?好聚好散不能吗?”
非要以死明志,这要证明给谁看?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姨妈死了,可傅重山从来不觉得有错,他不曾管你,即便你妈死了也没能让他懂得什么是丈夫的责任?
是他傅重山开口说要娶苏荣雪,可是他把人娶回来了,他把她害死了。
傅铭城,人活着先为己才能为人,你人都没了,谁管你的在乎呢?
苏振宇说完离开,他走在医院里,不知道为什么心沉得厉害。
他看过许多生离死别,那时心情也起起落落,只是没这么堵,独独表哥这一生经历的让人意难平。
傅铭城已经很用力向阳光。
但老天似乎觉得折磨他不够,非要让他粉身碎骨。
世事公平吗?
不公平。
那要怎么做?
不若将之碾碎,再重新打造。
傅铭城起身下床,换下病服,穿上日常穿的白衬衫,搭配合衬修长的西裤。
他一身利落挺拔,似乎什么都变,似乎已经天翻地覆。
他走出医院,坐进车里,让许秘书送去南园。
回到家里,环顾空荡荡的家,他靠在沙发里想着妈妈当年在痛苦边沿挣扎的模样:绝望,悲哀,痛苦,嘶吼,却无人可依。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是想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
是想肚子里的孩子该不该留?
是想眼前的儿子,他这么眼巴巴望着自己,是不是在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疯呢?
谁是谁的救赎?
谁从来就不曾有机会?
他闭上眼,感受着摧心蚀骨的痛,明明痛不欲生,却一声不吭。
许秘书给买一份饭送来,他说,“总裁,你手机响了。”
傅铭城回过神,拿来一看,是妻子打来,他的配注是傅太太。
现在看着这三个字心无波澜。
心好像死了。
可能是真的死了。
耳边反反复复响起妈妈绝望的哭声,她说,他是我老公,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为什么?
那时候的傅铭城太小,只知道父母不和,却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挣扎。
那时候的所谓爸爸说,“离婚,我什么都不要。”
苏荣雪问,“你有什么,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你一无是处,你只会说,对我好,我把一切带到傅家,你拿走了想要,现在说离婚,那你把股权交出来,那是我带给你的,你只要转让我就走。”
然而傅重山说,“股权是我的,你的嫁妆傅家可以还回去,几百万而已。”
苏荣雪听到这样的话,又是歇撕底尖叫,她让人滚,滚啊。
她把自己逼疯了。
结婚前有多少甜言蜜语;
结婚后就有多少绝情痛苦。
她纵身一跃。
小姨说:
“铭城,你妈把自己逼到绝地里了。”
“姨希望你别陷入这种困境,人活着有许多机会,绝望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我们在,你们兄弟妹相依为命,姨虽然坐着轮椅,可还能熬着。”
傅铭城想了很久,他发信息说,“明天找个时间一起去民政局吧。”
凌芝宁看着信息,她手指颤抖,打了很久的字只编辑出这几个,“你同意了?”
“嗯。”傅铭城回了一个字,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凌芝宁看着回复,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傅铭城,你答应了,你是放下了吗?
我以为你会一直坚持。
可是傅铭城,我后悔了,我……
凌芝宁心慌,她跑回家里,想问一问你真的答应了?
要不我们再想想?
傅铭城坐在游泳池旁,视线又模湖了,他喊,“顾晚颜。”
顾晚颜急急忙忙跑出来问,“干嘛?”
“搭把手。”
“你大爷,不是说伤好了吗?”
“我娇弱行吗?”傅铭城努力看着,视线还真的模湖起来了。
他真的要看不见了。
眼睛看不见,就什么都做不了,如果缺胳膊少腿,至少还能看一看,可这眼睛……
顾晚颜架着男人的胳膊问,“伤口很疼吗?”
“嗯,很疼。”突然觉得无助,不知道瞎了以后要如何生活?
凌芝宁跑来,她跑进家里喊傅铭城,没人应,听到花园里传来笑声,是女孩的笑声,笑得清脆悦耳。
顾晚颜是真的要笑死了,她把高大的人摔在地上。
傅铭城直接坐地上不起了,他问,“顾晚颜,你是不是存心的?”
顾晚颜边笑边扶着高大个,“谁让你长这么高?”
两个人才站起,就看到了远处怔愣着的人。
凌芝宁瞬间明白了,原来另有新欢啊?
傅铭城望着远处的妻子,他看不清了,真的看不清了。
也好,就这样吧。
一个瞎子,他还能如何作为?
凌芝宁问,“傅铭城,你……没事吧?”
傅铭城想了一下回答,“没事,明天下午民政局见。”
他倚靠着身边的人,让她扶着走。
凌芝宁站在原地看着,她怔了好久,转身的时候眼泪落下来。
唐御森说,“凌芝宁,离婚你会后悔吗?”
唐御森说,“凌芝宁,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他与你相处数年,他骄纵你所有,他习惯为你准备一切,他怕你受伤,他怕你出事,当你突然抽离,他整个世界会坍塌的。”
“他已经倾尽全力,他走来一路荆棘满地,他伤痕累累的时候你没在身边,他功成名就的时候你出现了,他负责爱你,可你不稀罕。”
唐御森最后说,“希望你如愿得偿吧。”
凌芝宁回到家中,整个人呆呆的。
乔晋轩担心问,“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凌芝宁摇头,她回房间里躲着。
第二天迟迟不肯出门。
傅铭城在民政局等,他说,“我到了。”
凌芝宁看着信息,她难受得要命。
乔晋星跑过来找人,看到姐姐眼眶通红,他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做什么?”
凌芝宁手机掉地上。
乔晋星捡起来,他看到这样的聊天记录:
我们离婚吧。
民政局见。
乔晋星炸了,“他答应离婚了是吧?那就离!”
乔晋星带着姐姐上车,赶着去离婚。
凌芝宁湖里湖涂就到了民政局,坐在车上,看到他站在那儿,身边陪着一个漂亮的女士。
她叫顾晚颜,凌芝宁只知道她叫这个名字,其它的不了解。
经历舒薇芯的事后,因为害怕自己疑神疑鬼,就不想再怀疑了。
现在看着他们站在那儿,是觉得挺般配的。
凌芝宁下车,她跟随走进去。
工作人员问,“想好了吗?”
两个人点头。
拿了离婚证。
他喊,“顾晚颜。”
顾晚颜急急忙忙跑过来扶着,她让小心点,“别扯到伤口。”
凌芝宁目送着两人离去,她眼睁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疼得厉害,甚至心口疼得要命。
傅铭城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看不见人来和人往。
顾晚颜问,“还看什么,都看不见了。”
傅铭城叹息,“是啊,都看不见了,还看什么呢?”
他走去登机。
坐在高空上,闭着眼睛,想起曾带她一起,那时候她坐在身边,当时就想也许可以永远这样。
如今发现一切都是梦。
凌芝宁站在阳台上,看着湛蓝高空,那儿有一架飞机划过,她好像失去什么了,瞬间的惆帐、迷茫、彷徨,诸多情绪席卷而至。
为什么会疼呢?
浑身不适,难以喘息,比流血流泪还要疼。
离婚并不好过啊,甚至更痛苦。
傅铭城,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你说过的,除非死,否则不离婚?
可你为什么就答应了呢?
你是在告诉我,我的肆意撒野就到此为止了?
傅铭城,是你移情别恋了吗?还是我太作了?
她转身回房间,躺在床上,无助地蜷缩起来。
疼啊。
乔晋轩走进来,他将人扶起来抱在怀里。
“想不想出去玩,二哥陪你。”
“不想,没心情。”
“你最近都不怎么吃东西。”
“没胃口。”
“宁宁,你这样让我担心。”
凌芝宁强撑起精神,突然说,“二哥,我想起来了。”
乔晋轩愣了一下,“你说什么,你想起来了?”
凌芝宁点头。
乔晋轩拥着妹妹确认,“真的吗?”
“二哥这么高兴吗?”
“当然,你想起了,就是真正回家了。”
凌芝宁牵强微笑。
回家?
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失踪吗?
有人开车逼着我往前跑。
我努力跑啊跑,跑不过那辆车,它冲过来,我被撞飞,我砸在地上满头是血,我浑身疼。
那人还想扔我下海里。
最后因为海风太大,路过的蛇昂起头颅,那人就跑了,转而把我扔到垃圾场里,还说能不能活着就看你自己了。
凌芝宁躺在垃圾里,浑身痛。
她喊妈妈。
别丢下我。
到底是谁要害她?
她一个九岁的女孩能做什么?
她威胁到了什么人?
乔家、傅家、舒家……豪门,富贵、荣华。
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在这光鲜亮丽的豪门,藏着血腥、刀刃。
豪门,恩怨是吗?
傅明雍,你利用我,还这样对待我男人;
你威胁我,你觉得我和傅铭城是棋子。
既然如此,我跟你斗。
我倒要看看谁是赢家。
凌芝宁坐在琴厅里,纤纤玉指抚摸过黑白键,一曲贝多芬交响曲,接着续上一首《月光》。
小猫咪跳上钢琴台上,它蹲在上面看着在弹琴的女子。
她姣致玲珑,眉目如画。
那如一湾清泉的眼睛,藏着几许微光,光色冷冷的,如她神色面目,冰冷,澹漠。
猫咪转头看,黄昏的光投映在窗台上,它们洒在琴键上,晕染出温柔的光圈。
——《这一生关于你的风景》
——那些关于你的爱恨情长
——我也想能够把你照亮
……
这首歌挺好听的。
傅铭城弹过,说是歌词美。
凌芝宁听过,歌词是很美,他人更好。
可是那个要照亮她的人走了。
他放下了。
凌芝宁按着琴键泪落如雨。
——
乔晋轩来看妹妹,看着陌生的人,总觉得她变了,到底是经历绑架改变了她?还是想起改变了她?不得而知。
牵着她下楼,一家人都在,乔晋轩负责宣布:
“恭喜宁宁恢复记忆,也欢迎她回家。”
凌芝宁坐在主位里,她微微颔首看着在座的哥哥。
大哥二哥到老七。
这个家的人真多。
单单是公子就是一排人。
她看过去,伸手拿起桌上的红酒。
一桌人愣了好一会儿。
乔晋耀问,“你真的想起来了?”
凌芝宁莞尔,“大哥小时候最喜欢爬树,你曾经从树上砸下来,因为旁边是湖,你落下去喝了好多水,为此生病好几天。”
乔晋耀想,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就她知道了,因为她看见了。
他当时生病,全家人还当他是受寒感冒,并不知道他是因为滚进湖里受寒才感冒。
凌芝宁举起酒杯,“谢谢各位哥哥厚爱,这一杯我敬你们。”
她先干了。
动作优雅从容。
好似不曾经历过任何。
好似一直在这荣华富贵里快快乐乐成长。
她不曾经历沧海桑田。
乔子依坐在不远处看着经历血腥仍旧骄狂的女人。
为什么啊,明明可以把这朵所谓最高贵的花折断?
为什么她还可以坐在这里,备受簇拥,众星拱月?
乔子依一脸不高兴。
凌芝宁却很靠向,神色澹漠地看着所谓妹妹,眼底里涌起杀意。
是的,杀意。
绑架的事因为找不到主谋而不了了之。
本来是要被报道,但各方面的人出场遏制,消息被压得滴水不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凌芝宁用血洗了一地污垢。
不,是傅铭城用一身血洗刷这尘世污浊。
她和她老公付出了巨大代价,险些无法生还。
他们是棋子,差点被掩埋在这布满灰尘的世界。
只要他们发疯,敌人就疯狂欢舞。
偏偏他们没有发疯。
两个感情用事的人平平静静离婚,他们和平分开。
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又好像爱得天崩地裂。
他们多彩缤纷的世界被黑光掩盖。
曾经的旖旎多姿化成了灰。
爱情值几斤几两?
很多人问;
很多人试;
很多人放弃了;
很多人从未拥有。
那他们吗?
拥有过吗?
还能拥有吗?
凌芝宁不知道,她握着手中酒杯,杯中盛满鲜红的酒液。
她浅浅微笑。
谁想瞒天过海?谁想坐收渔翁之利?
她同意了吗?
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那可能吗?
我老公被打成那样?
这是债,是要讨回来的。
凌芝宁拿起刀叉,从容夹起美味送进嘴里,她眼角似笑非笑,余光中看到所谓妹妹慌乱、恐惧、不服、嫉恨。
凌芝宁嘴角微弯,明明是该高兴的,可脑海里一遍遍放映着自己男人被乱棍击打的样子。
他满身是血。
他血色四溅。
他喊,走啊。
她心脏好像被扼住,明明很疼,表面却不动声色。
傅铭城,那一刻你绝望吗?
这么不顾一切到头来换失去,你可有后悔?
凌芝宁轻轻咀嚼着东西,似是在碾碎自己的心。
许瑞瑛问,“子衿,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凌芝宁点头,“下周五回乔家大宅,过两天弟弟该回来了,五哥应该也回来了,趁着全家人都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她澹澹说一声,让各位慢吃,她起身去花园散步。
喵……可爱的小猫蹲在旁边甩起尾巴。
它喵喵叫。
凌芝宁弯身把猫儿抱起问,“你在这儿啊,从今以后是不是只有你陪着我了?”
“你知道吗?有个人不喜欢猫,却总把我当成猫。”
“他喜欢刮着我鼻子,顺手搂着我紧紧的,冬天的时候怕我冷,夏天的时候怕我热,他不知道他身体就是个大火球,每次靠在他怀里,我就觉得特别安稳。”
凌芝宁抱着小猫坐在秋千上,随着秋千来来回回荡漾,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月光朦朦胧胧,却有些寒凉凄清。
记得有个夏季,她想捉萤火虫,他就带她去了,去野外露宿,给她捉了好多萤火虫,他提起来问,“好看吗?”
她当时站在他面前,借着星辉月华,看到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如芝兰玉树。
网上流行过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他就是她最好的遇见。
他曾带着她爬高山上,看最美的星轨。
他明明恐高,却为她做了最勇敢的事。
他教她学开车,来来回回在一段路上打绕,从不知疲倦。
她说怕出车祸,他坐在她身边,让她靠在怀中,那暖热的掌心覆盖在她手背上。
他说,“别怕,我在。”
他牵着她赴这人世间烽火,几多人云亦云,几多揣摩陷害,却始终与她无关,因为他站在前面给遮风挡雨。
他说傅太太,我们盖过章印过证,甚至还这样情难自禁缠绵悱恻,这是不死不休的局,从开始到结局,抵死纠缠,你逃不掉的。
可是现在他丢下她了。
凌芝宁抚摸着怀里的猫,心说,傅铭城,我想你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离婚吗?
你说你会坚持,我突然想不通你的放弃。
【作者题外话】:歌:《这一生关于你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