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珩给吴顷安排了接下来的任务,段忘容也与紫霞道了别,两人便随李明殊出了门。
三人绕着海湾走了一圈,再回来时,那原本的小楼客栈竟已凭空消失,现下正是午后,抬头却望不见太阳,准确地说,一丈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浓重的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
一抹艳丽的大红色在码头尽端随猎猎的海风起舞。
“你们两个的轻功怎样?”李明殊的声音传来。
子书珩刻意等段忘容回答,结果却没等来任何说法,似乎对方也在等他,他便不再踌躇,说:“师父,这种大雾的天气,轻功再好也会迷路吧?”
“不错。”李明殊唇角掠过一丝冷笑,“五年前我被不妄那秃驴重伤,若不是得这大雾相助,恐怕早已命丧黄泉。你二人跟我来。”她走上一艘小船。
子书珩朝段忘容看去,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子书珩友好地一笑,段忘容却没有任何表情,漠然移开目光,率先上了船。
那或许不该称之为船,最多只是适合独乘的小舟,没有楫棹,宽度也只有五六尺的样子。
舟身是由黑黄檀制成,这种木材十分昂贵,含油量高,防腐效果极佳,但没人会用它来造船,因为它是一种沉水的木材。
方才上船时,这小舟非但没有沉入水中,就连下沉的感觉也未曾出现,子书珩心下了然,舟的底部应是大有文章所在。
李明殊怀抱爱琴站在小舟一端,段忘容和子书珩则分散站在中央和另一端,小舟自行在这浩瀚缥缈的海上漫无目的地穿行,天空日月皆不可见,满目皆是夹杂着海水腥甜的海雾,仿佛是穿行在冥河之上。
“师父大难不死,定是上天还有其他安排。”
风平浪静的海面,海水的声音深沉而温柔,子书珩的这一声喟叹就像是海上激起的一层细浪,清晰却并不显得违和。
“呵。还能有什么安排呢?”李明殊自嘲地笑了笑,玉指轻轻地抚摸着爱琴,“不过你说到大难不死,我倒是想起一件趣事。”
子书珩笑了:“是说子书珩吗?”
段忘容的目光蓦地望了过去,她没想到这种话题都能扯到那个登徒浪子,这女人对子书珩是有多深的执念?
“呵呵,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李明殊看着他。
“子书珩四岁时,他的母亲夏贵妃喝香消玉殒自尽,也给他盛了一碗,若不是三皇子与他有约前去探望那毒药他还没来得及喝完,恐怕他早就已经跟着他娘去了。后来他的七位皇兄相继被天昭帝赐死,三皇兄也造反失败,至今下落不明,天昭帝的儿子里,唯有他一人平安无虞地活了下来,于是知微阁对他的评价便是‘大难不死’这四个字。”
子书珩轻笑一声,继续说,“不过上个月他在翰朗打了胜仗,知微阁也不知怎么回事,又把他的评价改成了‘运旺时盛’,言外之意,他的这一生,全靠运气才能有今天。”
“你认为呢?”他的话音刚落,段忘容便淡声问道。
子书珩微微讶异:“我?”
段忘容目光灼灼:“嗯,你认为子书珩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看法终究只是我的看法,无法像知微阁阁主那般公正,师姐还是别问我了。”子书珩笑了笑 。
他比段忘容拜入师门晚一刻,李明殊便给他俩安排好了辈分,段忘容是师姐,他便是师妹。
“那你呢,容儿。”李明殊问,“你对子书珩只有恨意?”
“……”段忘容沉吟了一阵,“我也不清楚。”
你见都没见过本王,会清楚才是见了鬼!
子书珩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飞速地翻了个白眼,李明殊却仿佛感同身受,温言安慰道:“不着急,我们慢慢来,会想明白的。”
段忘容点头:“谢谢师父。”
子书珩哪里会让这姓段的骗子逍遥快活,他笑着问:“师姐,从你说想要杀死子书珩开始,我便有些想不明白,师姐的身手分明不差,刚刚师父以音律试探客栈里的大家之时,师姐也丝毫未受影响,内力定是上上乘,师姐既然与他有过一段情缘,想必也很清楚,他完全不是师姐的对手,师姐又何必来麻烦师父?”
段忘容看着他没说话。
子书珩仍然笑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让我猜一猜,难道……师姐是对他余情未了,不忍心动手?”
“我怎么可能……”段忘容终于被他逼急了,开口却又猛然发现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立刻低下头去,急促的声音也放缓下来,“我现在很乱,你莫要再问我了。”
李明殊道:“容儿珩儿,刚刚在客栈只是为了激你们为师才会说要替你们手刃负心郎那样的话,现在为师明确告诉你们,为师并不会帮你们去杀人,所以你们切勿存有此种念头,若是无法接受,那便不必入墓了。”
“啊?”子书珩意外是真的意外,但想给这姓段的找麻烦也不是假的,他略显浮夸地一惊,“师父不帮师姐杀人,那师姐的愿望岂不是落空了……”
他三番四次针对自己,段忘容自是气得不轻,但表现出来的依然是大家闺秀的优雅端庄:“不杀便不杀,师父自有她的安排。”
子书珩知道她现在肯定气疯了,微微扬着嘴角,朝她一摊手,又耸了耸肩,一副得逞的嚣张模样。
段忘容看到他便心烦不已,挪开视线看向了远方。
李明殊将两人互相的不待见看在眼里,唇边泛着笑意,忽然一甩裙摆,在船头潇洒坐下。那雪白修长的十指撩拨琴弦时,悠扬空灵的琴声也与海风和鸣,婉转连绵。
不知过了多久,小舟停了下来,琴音也停了下来。
四周仍是虚无缥缈的大雾,长时间呆在此种环境中,人难免不会产生错觉,仿佛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李明殊将瑶琴流泉背在肩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木质的像是齿轮的东西,走到小舟中央,俯下身,将其嵌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凹糟里。
原来这是一把钥匙!
她轻轻转动钥匙,平静的海面开始动了起来。
哗啦啦——
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前方的海水迅速下陷,转眼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伴着机械摩擦吱嘎作响的声音,旋涡中央渐渐升起两扇大约两丈高的青铜门。
“这是……”
段忘容与子书珩皆是满目惊奇。
“世人都听过南溟恶人墓,但世上真正见过恶人墓的却是寥寥无几。”李明殊淡淡地道,“位于岸边的那处富丽堂皇的入口只是假象,若是不幸闯入,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而恶人墓真正的入口,”她边说着,抬步向前走去,“就在你们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