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灰白的浓雾劈天盖地地笼罩着海湾。海上烟波浩渺,可见度极低,按照陛下给的情报,这理应是恶人墓故弄玄虚掩人耳目的机关,可海雾太重,不可能命八万将士从入口下墓,好在王淮手里有恶人墓的地图,他早已得出结论,想攻打海底墓,就只能从海岛上的天坑下手。
大凉铁骑营擅长陆战,车骑营则擅长水战,王淮将八万将士分成两路,已在昨夜悄然登上了一百五十艘战舰,但水下机关重重,罗盘失效,夜里行船极易迷路,一旦遭到埋伏,连反击的可能都无,因此即便白天云雾迷蒙,也比在大雾中夜行要有利地多。
为防贼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王淮让萧枕安率领八十艘战舰在岸边待命,自己率领另外七十艘向离此地第二近的海岛驶去。
“听闻不妄大师早年与长平王室交过手,想必定是领略过拔山震元神功的厉害之处,不知大师对上无咎胜算几何?”站在甲板上,王淮问那眉清目秀的僧人。
不妄虽不是少林寺的方丈,却因武功高强德高望重被江湖人誉为圣僧。他与噬心同为无师自通的武学天才,如今年纪不过四十出头,在十大门派的代表人物中实属年轻有为。
王淮久经沙场,很少与江湖中人打交道,倒是听过不少不妄的传奇事迹,比如一众武林高手奈何不了的风尘妖女李明殊,就是眼前这人给制服的。
又比如,年少时为了救一资质极佳的练武奇才,他只身一人杀入了长平王宫,出来时因深受重伤无法继续前行,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脊背却依旧挺拔如松。少年身着血红的袈裟,一手拄着禅杖,另一只手护着襁褓里的婴孩,长平王闻人禹带兵追杀出来,将他死死围困,他却丝毫不见惧意。闻人禹终是被他的一腔孤勇打动,提出一项要求,只要能接下他三掌便放其离开。
那一日,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长空。
二十年后,他豁上性命救出的孩子,登上了武学之巅。
由此可见,如果噬心当初落入为复国而不择手段的闻人手中,天下必将大乱。
头一回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王淮心里萦绕着一股怨念,本以为排在高手榜第二的不妄是个糟老头子,岂料人家不仅比自己还年轻,甚至面如傅粉,霁月清风,目光澄澈,一双俊秀的眼睛似是含着深不见底的清潭,让人看一眼就能沉在里面。
同是习武之人,你长得过分好看了吧?
而且还是一个秃驴,有必要吗?
王淮面无波澜,心底如是想道。
“贫僧不敢妄下定论。”那秃驴微微颔首,露出谦卑之态,“长平国尚未被灭之时,知微阁高手榜前七名有六位是长平王室,唯独榜首乃枪神段王,长平国被义宁攻至绝境,闻人一脉不愿被俘,悉数刎颈自杀,才有了如今百花齐放的高手榜。”他抬起那双因过分纯净而美极的眼睛,语气平静无波,“拔山震元神功虽难逢敌手,却也因习得之人的资质悟性而分三六九等,不知无咎习得的是第几重境界,如果只是震碎经脉让人无法运功的前三重境界,贫僧尚且能够一战。”
王淮回忆了一下,说:“那一日交战,本候确实大意了,才在他使出拔山震元神功的时候无法尽快做出反击,不过本候还是认为,那一掌,并非无咎的真实水平。”
不妄目光纯粹,双手合十:“那只有一战方能知晓了。”
武当派掌门是个头戴黑玉冠的白发老道,名叫张广温,见势说道:“侯爷尽管放心,有大师在,即便那无咎的拔山震元神功已臻化境,短时间内也无法取胜,届时我们趁机将其他恶人拿下即可。”
青城派掌门廖千山也深表赞同:“本座儿子死于李明殊之手,此次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妖女斩杀!”
“本座的侄儿本是神泉教的弟子,与血衣无冤无仇,竟惨遭杀害,这笔账,也是时候清算一下了!”
“易千面曾经冒充我派长老招摇撞骗,他罪无可赦,唯有杀之而后快!”
“张悲尘玩物丧德,弑父便罢了,张家府上几百口人的性命岂能不了了之?”
“柳不是毒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无法告慰无辜的百姓!”
王淮看着武林豪杰们个个义愤填膺,内心也燃起一股澎湃的热血。
为免引起不要的猜疑,他并没有将墓里的情况告诉诸位,不过诛杀恶人乃替天行道,噬心既死,大患已除,血衣李明殊重伤,易千面和山吹又都是朝廷的人,九大恶人,也只有无咎和岑雪风尚可以一战。
王淮原本忌惮拔山震元神功,如今得到不妄的鼎力相助,又暗自把胜算提高了两成。
七成胜率的仗,对落英枪的主人而言,那就等同于必胜。
天水苍苍,海风猎猎,前方的无名岛隐匿在云雾之中,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
虽然地图上明确指出这座岛是附近海域规模最大的,可眼见为实,它还是比王淮想象中要大许多。植被苍翠茂密,群山重重叠叠,宛若波涛起伏的海浪,其中几座山峰高大巍峨,直插云霄。
七十艘战舰排着浩浩荡荡的队列驶近,靠岸,身着重铠的将士有条不紊地登岛。
旌旗蔽日,马蹄声、脚步声震天动地,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三万五千训练有素的士兵井然有序地跟随在宁靖侯后方,向那处巨大的天坑挺近。
突然,一声空灵的琴声穿透迷雾,响彻苍穹。
“是李明殊!”
“大家小心,魔音功可是相当之歹毒,速速运功护体!”
武林高手们显然深受风尘妖女的恐惧支配,王淮却半眯起眼睛,他不禁怀疑,李明殊被噬心重伤成那样,还能使出魔音功么?
事实与他所料想的差不多,琴声虽连绵不断,却丝毫不带杀意,不仅如此,这曲子悠扬舒缓,如同夏夜温暖的风,颇能涤荡人心。
队伍继续行进,一曲还未作罢,浓雾便已散去,灿艳的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这座仙境般的岛屿。
前方屹立着一株青松,树干劲瘦挺直,有如鹤骨,枝叶苍翠欲滴,树下坐着一条浅金色的瘦削人影。
看清那人的面容,王淮神色陡然一凛。
“宁靖侯,好久不见。”那人停下抚琴,抬起头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眸里轻漾着恣意,嘴角噙着一抹悠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