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夷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看着敌人一步一阶,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不动声色地在心口凝聚真气,足以抵挡致命一击的真气。
原本他的确辨认不出眼前这人是不是真正的子书钧,但子书钧对子书策何其尊敬,他会将子书策的遗诏用“扔”的方式给海云智过目吗?
若他不是子书钧,能做到此种以假乱真的境地,非易千面莫属。
由此往下推测,即可得知子书钧已经知晓自己中了空心术,知晓只要面对着他的这张脸,就会扭曲事实,敌我不分。
当然,这只是猜测和怀疑,但对手是子书策遗留下来对付他的棋子,哪怕只有半分疑点,他也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停下的时候,易千面已经站在了师长夷的面前,离他只有短短一丈不到。
剑拔弩张的这一霎,易千面体内的血液迅速于心口凝结,脊背渗出恶寒,纵使几乎已被恐惧支配,他依旧维持着和颜悦色的神情——这是他为了今天,为了杀死师长夷,长时间的练习得来的成果!
他伸出一只手,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竭尽所能稳声道:“天下归心,丞相大人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师长夷并未给出答复,只定定地凝视着他。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每一瞬对易千面来说,都是足以压垮他让他崩溃的煎熬。
他发觉自己那只悬空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于是假装沉稳自然地将其收回,双手交叠于身前:“丞相有何条件但说无妨,无论丞相想要什么,本王都会让丞相满意!”
他一边微笑着取悦师长夷,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将藏在袖袋中的化尸水准备好,耐心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台阶下方,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师长夷曾经三番四次与摘星阁作对,如今晋王却不计前嫌,足以见得其是真心想要得到师长夷的支持。
短暂的静默过后,师长夷露出笑意:“晋王殿下,不如猜一猜,臣想要什……”
他话还没说完,易千面右掌已经袭出,直击师长夷的心口,师长夷挨了这么一掌,却仍旧纹丝不动,易千面便知自己定是在什么时候暴露了,没有半分迟疑地闭上眼睛,收回右掌,挥出左手。
滋啦——
师长夷抬臂遮挡,却仍是晚了一步,半张脸被化尸水腐蚀地血肉模糊,冒着白烟,有些部位甚至露出了森然白骨。
“啊——!”他用绛纱袍的宽袖遮挡面部,发出痛苦的惨叫!
台阶下所有人都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到了,不少朝臣双脚发软,无法维持站立,径直瘫倒在地。
海云智毕竟文武双全,错愕了短短一瞬便认清了局势,拔刀出鞘,挡在海迟庸面前,挥刀大喝:“师长夷便是那毒害先帝的贼人,全军听令,保护陛下,把师长夷拿下!”
“是!”
“杀啊!”
羽林军们高喊着前仆后继,鱼贯而上。
局势已定,师长夷无法洗刷罪名了!易千面终于放心地睁开眼,确定师长夷面容被毁,尚在挣扎中,毫无反击之力,立马又袭出一掌,然而这一次,他眼前蓦地闪过一道红光,紧接着只听啪嗒一下,他袭出的手臂便掉落在地。
而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
咻——
一把窄瘦锃亮的长刀打着旋儿飞到了兴德殿的屋顶上,被一个身穿黑衣,头戴硕大斗笠的男人稳稳握住。
血衣!
易千面心下一惊。
“晋王殿下!”
“天呐!”
“天亡我大凉啊!”
眼睁睁地看到大凉君主被人硬生生切下一臂,台阶下的臣子们乱成了一团。
“保护晋王殿下!”
“兄弟们杀啊!”
血衣轻轻一跃,衣摆飘飞,从屋顶上飞落而下,立在了师长夷面前。他手里的破晦双刀向前一挥,悍猛的刀气化作怒号的朔风,将大片羽林军掀翻了出去。
易千面勉强接下这一击,他深知自己不是血衣对手,而师长夷容貌成功被毁,这代表时机成熟,他当机立断,掏出烟花筒,向无咎发了信号。
咻——砰!
烟花升空,炸开,发出一声锐响。
师长夷那张被化尸水腐蚀地看不出本来模样的脸上,唇角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无咎埋伏在四周的摘星阁成员霍然杀出,七位长老从天而降。
血衣半张脸藏在斗笠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颚,那双狭长的眼睛扫过前方各种各样的人群,手中双刀倏然舞出两朵好看的刀花,刀身霎时间泛起雾潮,而后变成盘绕的水柱。
仿佛海雾降临,空气变得格外潮湿,摘星阁七位长老齐齐攻至血衣眼前,蓄力已满的攻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弱,血衣只是从容地挥了挥双刀,长老们便被骤出的海浪掀飞出去,浑身上下浇了个透。
正是奔浪刀法第七式——陈雾。
奔浪刀法一共有九式,除了第七式,其他皆是大范围攻击,大凉虽然大有变成第二个长平的趋势,但那些朝臣着实无辜,血衣认为他们对师长夷也没什么威胁,自是不会伤害他们。
只要血衣在,便没人能接近得了师长夷!断了一臂的易千面几番被奔浪刀法克制,重伤吐血,趴在地上,遥遥地望着台阶上的师长夷,心中愤恨不已。
还不能放弃!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就不能放弃!
山吹,山吹……我终于知道,知道我为什么执意地想要找到你……
你就是我立身于无间炼狱的那一束光啊……
他咬牙切齿,艰难地站起身,艰难地挪起步伐。
师长夷静静注视着他,眼眸中并无任何感情流露,忽然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叹息:“唉。”
旋即易千面听到那道熟悉的、憎恶的、惧怕的温润嗓音怜悯而又慈悲地跟他说:“苦了一辈子,送你一场美梦,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易千面猛地一怔,踉跄着倒在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似是回到了遥远的没有被梁异买走的童年,似是终于见到了最想见的人,那张满布鲜血的脸上眉宇舒展,徐徐漾开一抹纯真无邪的笑容,脖颈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
他倒在尸横遍野的血泊里,安静惬意地不像话,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再与他相关,人世间的疾苦再也无法刺痛他,再也没人能将他唤醒。
另一边,血衣裹挟着水柱的双刀飞快舞动,雷霆万钧的巨浪再次击飞了七位长老,血衣趁机收招,一跃飞回到师长夷身前,面容冷峻,狭长的双眸中亮着点点锐利的芒,他清楚师长夷的目标是无咎,在无咎现身之前,师长夷绝不会离开,因此就那么沉默地站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就好似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冷漠杀手。
台阶下,群臣为“晋王”之死哭天抢地,羽林军们死伤无数,摘星阁一众也受了重伤,再也没人敢上前与血衣对决。
正当此时,一股无形的波动悄无声息地穿透空气翻滚而来,血衣和师长夷受到这股真气的冲击,几乎同时半跪在地,口吐鲜血!
拔山震元神功!
“驾!”
不远处,身穿浅金色长袍、头戴金玉冠的无咎手提一把周身裹挟着青焰的长剑打马而来。
那些以为晋王死了的朝臣们全都惊呆了,但很快,他们又激动万分,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