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珩第一个冲进房中,就见躺在榻上的段忘容面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湿透,虚弱地好像不是她了。
子书珩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但他清楚,这一刻,心疼远远大于喜悦。
奶妈抱着孩子走过来,喜气洋洋道:“驸马,殿下为您生了一位小公主!”
子书珩热泪盈眶,看着襁褓中皱皱巴巴白白嫩嫩的小生命,心中的喜悦渐渐爬升。
他握住段忘容的手,由衷地笑起来:“师姐,我有孩子了!谢谢……”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做父亲……真的……谢谢……”
段忘容望着他,没好气地吐出二个字:“傻瓜。”
这时在门外等得过分焦急的段忘渊和段卓远也进来了,段忘容瞥了他们一眼,嫌弃地说:“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女人的闺房,出去!”
子书珩顺势道:“奶妈把孩子也抱出去吧。”
于是这两个大男人就被赶了出来,当然他们依旧很开心,围着襁褓中的婴儿团团转。
屋内,子书珩双手紧紧攥着段忘容的手,即便段忘容刚生完孩子,体温依旧比他高出一截,子书珩只是握着她,久久没有开口。
段忘容从他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了些端倪,说:“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我很好。”
“师姐……”子书珩眸中闪着晶莹。
“去吧。”段忘容语气诚恳,“无论多久,我和安安都会等你回来。”
子书珩迟疑良久,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他霍然站起身,在心爱女子的额上、鼻尖、唇上一一落下一吻,而后无比眷恋地,一下一下地轻啄她的唇。
片刻后,两人在安静中相顾无言。
“等我回来。”
子书珩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也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再与心爱的妻子、女儿告别,他期盼着有朝一日尘埃落定,再也不必为外头的风雨奔波,把自己的余生全都留给她们。
段忘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听见门外传来对话声——
“孤已命人备好了船,驸马到达码头即可启程。”
“多谢大王!”
“望驸马早日凯旋!”
段忘容疲惫地阖了眼,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二字:平安。
子书珩辞别段忘渊与段卓远,刚迈出房门,就见林晚泊和吴刻牵着马等在了门外。
林晚泊背着行囊,腰上挎着一把策风刀,吴刻则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袱,那是他爱不释手的新武器。
两人定定地看着子书珩,等他下达命令。
“呵。”子书珩低低地笑了一声,径直翻身上马,挥起马鞭,“驾!”
初夏的风吹拂着道路两侧的香樟,发出阵阵宛若松涛的响声,三匹骏马,三个男人,在夕阳下渐渐远去。
……
两日后,南隶。
乔装打扮成一位普通商贾的子书祯翻身下了马,与同样穿着普通的王淮一同走进了一家客栈。
近一个月,他与姜承治暗中通了几回信,姜承治答应将姜炎琢攻下的大凉国土归还,并愿意额外送上五座城池以示敬意,当然子书祯最看重的并非这几座城,而是扶持姜承治上位后,姜承治会派出四方军攻打子书珩,助他一臂之力夺回翰宁四城和铁骑营的长远利益。
子书祯很清楚这其中存在着诸如对抗姜炎琢失败、姜承治出尔反尔等风险,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与姜承治立下盟约,姜承治此番若是复辟成功,身为一国之君,有盟约在,若是恶意毁约,定会招来臣民的不满,姜炎琢败了,可荆王还没死,他想要坐稳王位,就必须与盟友搞好关系。
而姜承治生性软弱,得罪大凉的事,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老师说的对,姜承治是我打破现阶段困局的唯一可能,不付出,就永远得不到回报,哪怕要冒一定的风险,也总好过坐以待毙。
小皇叔,就让你再逍遥几日,真正笑到最后的人还不知是谁呢!子书祯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走到大堂柜台前。
“两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老板笑脸相迎。
王淮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才假装风轻云淡地与之对暗号:“住店,一间上房,我家公子喜欢芍药花,劳烦老板差人送一盆进来。”
老板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微笑着应道:“好的,没问题,两位请随我来。”
他们跟随老板上了楼,走到廊道尽头的天字号房们前,老板脸上的笑容乍然消失,驻足颔首摊出一只手,恭敬地说:“我王已经等候多时,请。”
王淮在子书祯前头走了进去。
他们刚走进去,身后的房门便缓缓合上了。
一进门是一间雅厅,紫黑檀材质的案桌上摆着一盆开得正盛的芍药花。
雅厅右侧是一面墙壁,上面挂着一幅意境缥缈的山水画,并非出自名家,左侧是一扇月洞门,两人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这间雅厅等候。
姜承治若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没道理不出门相迎,姜炎琢阴险狡诈,谁都无法确定姜承治是否暴露,纵使高手榜排名第五的王淮在,也防不住暗器和陷阱,他们必须格外谨慎。
短暂的静默过后,从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袍、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正是一直与他们对接的宋之杭。
师长夷曾将这人的肖像画给子书祯看过,因此他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两位兄台,这盆芍药可还满意?”宋之杭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指了指桌上的芍药花道。
子书祯和王淮对视一眼,悬着的心总算是稳稳落地。
宋之杭附手对两人一一行了礼,而后彬彬有礼道:“我王已恭候多时,请跟外臣来。”
他们跟着宋之杭穿过三间偏房,来到正厅。
姜承治正脊背挺拔地坐在椅子上,见两人走进来,忙起身迎上前,撩起衣襟就要下跪:“臣姜承治,见过陛下。”
“姜兄不必多礼。”子书祯扶着他的胳膊,没让他跪下去。
“谢陛下。”姜承治朝着上首的位置摊手,“陛下,请。”
子书祯略一点头,在上首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王淮紧随其后,于他身旁站定。
“这位想必就是排在高手榜第五名的宁靖侯了。”姜承治看着王淮道。
王淮只点了下头,并未作声。
姜承治在椅子上俯身坐下,“今天下大乱,反贼当道,着实令人气愤!”
子书祯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姜兄与朕联手,反贼还能逍遥几日?”
“陛下所言甚是!”姜承治露出快意的笑容,对宋之杭使了个眼色,旋即拿起桌上雕工卓绝的檀香扇,一下一下地扇了起来,“这是臣拟的盟约,请陛下过目。”
屋子里本就焚了静神香,檀香扇清雅寡淡的幽香混入其中,极难分辨得出。
宋之杭将盟约递上前,王淮迈出一步接过来,用银针仔细确认上头没有毒,这才将其递给子书祯。
在子书祯阅读盟约的期间,姜承治愤慨地说:“子书珩虽是用兵奇才,可惜翰宁不同于翰朗,没有地形优势,铁骑营又区区只有三十万大军,车骑营和四方军,统共八十万大军,足以荡平他的大翰国!”
这话说得子书祯热血沸腾,盟约上的内容都是之前约定好的,他没有任何异议,抬眸看着姜承治道:“铁骑营本就是大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子书珩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至于铁骑营,不过是受子书珩蛊惑而已。”
姜承治似是颇为意外,摇着檀香扇扬了扬眉,斟酌着问:“若是这铁骑营……不肯归顺呢?”
子书祯也不是没想过这种结局,叹了口气:“朕会试图感化他们,若还是冥顽不灵,那朕便只能忍痛割爱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好一位宽大为怀的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