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滇和已经变得有些炎热,烈日当空,子书珩牵着段忘容的手在公主府的长廊下散步。
半个月前,失去三感的时间变得规律起来的子书珩就不需要再喝段忘容的血了,事实上只有最初的几天他像是疯了一样地吮吸她的手指,有一次甚至控制不住咬伤了段忘容,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想了个法子,让段忘容提前在碗里挤出一滴血,尝试发现,只需要喝这一滴即可让体内的延命蛊开始进食。
总之,他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了。
院子里的桃花梨花凋谢了,又开了大片大片的蔷薇,万紫千红的三角梅爬满了墙头,空气里满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芬芳。
御医说,多走动有助于生产,但为了防止早产,不能再练枪了,于是闲不住的段忘容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散步,子书珩这段日子也没什么要紧事,便寸步不离地当起了长公主的贴身丫鬟。
他见段忘容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捏了捏她秀巧的手,轻声说:“师姐,我累了。”
段忘容闻言忙扶着他坐下。
子书珩:“……”
他们坐在廊下,子书珩细细打量她,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心中莫名有种无法言说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那是他的孩子。
“师姐,你紧张么?”他问。
段忘容疑惑地眨了眨眼:“紧张什么?”
“我也不清楚……”子书珩抬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肚皮,半带撒娇半带讨饶地说,“我紧张,昨天紧张地一夜没睡!”
段忘容噗嗤一声笑了:“是我生孩子还是你生?”
子书珩笑着耸了耸肩,又道:“我给她唱小曲儿听,她能听得到吧?”
“当然能听得到。”段忘容语气欢快。
说完,她下意识地看了他系在腰侧的酒葫芦一眼。
记忆里,她唯一一次听子书珩唱戏,是在恶人墓为噬心送行,那时被悲伤笼罩,完全不记得他唱得如何。
而这一次,则是为了新生。
女人拭目以待地凝望着男人。
“咳咳……”子书珩清了清嗓子,立刻就摆起了架势,开口唱了起来。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他用的是自己的嗓音,清朗悦耳,阳刚却又不失婉转,段忘容陶醉其中,霍然发现,这一个月的时光美好地有些不太真实。
她放任自己做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奢望地想,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听子书珩唱完后,她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唱这首民间童谣?”
子书珩乃天昭帝之子,身份比其他几国的大王还要尊贵,会的理应是那些宫廷雅乐,而非民间童谣。
池塘里抢食的鱼儿发出噗通的一声响,子书珩目光望向那边,道:“你忘了,你夫君我在烟花之地鬼混了五年,什么小曲儿没听过?”
不知是想要争辩什么,段忘容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倔强地说:“你五年前才十五岁!”
“十五岁怎么了?”子书珩全然没有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十五岁就不能逛窑子了?”
段忘容不说话了,遮盖在轻纱下腮帮子有点儿鼓。
子书珩这才发现身边那人散发出来的气场有些不对劲,转回头来瞧着她的眼睛,忍着笑问:“师姐这是吃醋了?”
段忘容不看他,吐出两个字:“没有。”
子书珩笑起来,牵着她的手,认真地向她解释:“我去烟花之地,只是想让子书祯知道,我对帝位没有兴趣。我很小的时候,老师便告诉我生不了孩子,对那些为了钱财与各种男人睡在一起的女人,我着实没什么想法,也喜欢不起来。每次我都会找一些年长的漂亮的女子伺候我……”
说到这里,他喉结上下滑动,叹出一口气,决定对段忘容坦诚,也对自己坦诚:“无他,只是因为我想念娘亲。”
段忘容自是知道他去烟花之地只是为了扮演一位无心帝位的闲王,但她可以听得不明真相的世人说他风流说他鬼混,却听不得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讲出。
段忘容攥了下他的手指,表示理解。
子书珩唇边漾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道:“我第一次对女人有想法,是在恶人墓。”
段忘容杏眼里露出吃惊。
“不知你记不记得了。”子书珩指了指自己的肩头,表情特别浮夸,“你就像捏小鸡一样,把我按在墙上,我分毫动弹不得,脸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心里却在疯狂地骂,完了完了,这哪里是个女人啊,这简直比我府上的石柱子还要硬,我后半生就要栽在这石柱子手中了,我会不会新婚夜直接死在床上啊……”
想起当时那个盛气凌人的自己,段忘容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子书珩看着她笑,心中晏然满足。
就在这安然若素岁月静好的时候,段忘容脸上的笑容猝然一僵,旋即低下头去。
她坐的位置,逐渐有透明的液体滴落而下。
“羊水……破了……”她一时间有点呆滞。
子书珩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慌神间脸色变得煞白,他逼着自己在紧张中寻回理智:“师姐你别动,千万别动!”
而后抬高嗓音喊:“吴刻,用你最快的速度请御医过来!”
“是!”不远处传来吴刻的声音。
-
侍女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里面时而传来段忘容的呻吟,子书珩在门外来回踱步。
他知道生产都要经历阵痛的过程,也相信段忘容底子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他本能地希望这份痛苦快点儿结束。
黄昏临近,段忘容还没有顺利诞下孩子,段忘渊呵斥御医是废物,想到有人难产而死,焦灼的子书珩变得格外忐忑。
而此时,吴刻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将一封密函递给上前,低声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送来的,说是姜炎琢问您还记不记得你们的约定。”
子书珩心头一颤,忙拆开密函来看。
信是姜炎琢写的,内容很简单,子书祯已经秘密启程前去南隶与姜承治见面,姜炎琢给他三日时间,若是三日内没见到他,子书祯必死无疑。
子书珩捏着密函的手指发力,骨节透出隐隐的青色。
段忘渊见他好似心事重重,唤了声:“姐夫?”
子书珩猛然回神,闭了闭眼,将密函递给他。
段忘渊看完心下一惊,大凉这是要变天啊!他鹰眸陡然一凛,看着子书珩道:“这……姜炎琢是想让姐夫去换子书祯么?可姐夫不是帮过他么?他怎么会……”
子书珩俯身坐下,喝了口茶,沉声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容儿。”
说完之后便不再作声了。
他把段忘容放在第一位让段忘渊十分满意,但段忘渊也很清楚,姜炎琢既然拿子书祯来威胁他,这就意味着在他心里,子书祯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滇和赶去南隶,哪怕立刻启程,走水路也需要三日。
段忘渊在犹豫要不要劝子书珩立刻启程,别因段忘容误了大事,毕竟这里还有他,可转念一想,子书祯落到今天的地步,纯属自作孽,死了便死了,纵使姐夫有化险为夷的本事,也没必要为这种人去冒险。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正面交锋中杀死对方是一回事,见死不救又是另一回事,子书珩是个怎样的人,他能见死不救吗?
以及,值得不值得是一回事,愿意不愿意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说来说去,这约,子书珩必定是要赴的。
哇——
段忘渊思绪纷呈间,屋子里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
“生了,殿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