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子书珩和段忘容齐齐站在岑雪风面前,桌子上摆着那个装了十二品叶人参花的乌木盒子,夏雪安坐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地安静。
岑雪风说:“你们两个都想得到这里面的东西,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可就不再是感情深厚的师姐妹,而是针锋相对的敌人了。”
子书珩垂着眼眸,静观其变,他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可以猜出一个大概。
原本他只想让岑雪风找个理由将人参花送给段忘容,如今却又把他也搅和了进来,定是岑雪风做了多余的事。
岑雪风高深莫测道:“你们帮我去寻一件东西,谁先有本事寻来,这朵人参花便归谁。”
段忘容问:“不知前辈想让我们找的是何物?”
岑雪风轻轻扬了扬眉,面露傲然之色,他说:“无咎的面具。”
子书珩猛地抬起头来。段忘容也是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岑雪风。
“十二品叶人参花是我的,规则便该由我来定,你们要么照做,要么离开,没有第三种选择。”岑雪风冷笑一声,“当然,凭段姑娘的身手,若是想当着我的面抢走这人参花,我也拦不住,只是进到这墓里容易,想带着这花儿离开,也没那么简单!”
段忘容十分认真地纠正:“前辈,进到这墓里也相当不容易。”
子书珩一个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岑雪风竭力营造出来的紧张气氛突然就被化解,他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甩起袖子:“滚滚滚,立刻马上滚出我的领地!”
于是两人就被赶了出来。
幽暗狭长的甬道,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着。
子书珩不知道岑雪风到底跟段忘容说了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十分肯定:无论她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都不想得到她的怜悯。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眼前这人尤甚。
所以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他们的关系重归不冷不淡、不远不近,只时常斗斗嘴,随时都可以分道扬镳的寻常冤家关系。
正在他烦忧时,竟是段忘容先开了口。
她突然转过身子,驻足定定望着身后的紫衣“少女”。
她说:“你那么聪明,可知无咎是何水平?”
全然不提迷仙引的事。
子书珩怔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要直接去抢吧?”
少女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何不可?”
子书珩扶住了额头,轻叹一口气。
“师姐,你平日里行事谨慎,现在亮明了身份,怎么就变得鲁莽了呢?”他说,“无咎排在九大恶人之首,难道靠的仅仅是宽广的胸怀和广博的见识?没有三两下子,这些人里面,除了心醇气和的噬心,谁会甘心尊他为大哥?”
段忘容似乎不以为然,淡定地补充理由:“知微阁高手榜上并无他的大名。”
“但知微阁阁主对他的评价却是‘大智若愚’四个字。”子书珩说。
“正因如此,我们便更不能智取了。”段忘容却越发地振振有词。
“……”子书珩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因为斗智斗不过,所以只能斗莽吗?呸!什么狗屁道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向前走去,“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不知道无咎身手到底有多强,只知道我现在很累,再不睡觉,你又得扛着我回去了。”
身子从少女身边错过时,手腕突然被捏住。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扛便扛。”段忘容三两下就把他背在了身上,少女小小的身躯,似乎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背起人来丝毫没感到吃力,仍是健步如飞。
子书珩高出她大半个脑袋,被她背着,两只脚还能触碰到地面,即便如此窘迫,他还是感受到了自己快得飞起的心跳。
他一脸绝望。
段忘容好奇:“师妹,你从小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胸部可以如此丰满?”
得,这人绝对是破坏气氛的高手,她这么一说,方才的紧张害臊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子书珩哂笑一声:“公主殿下这是羡慕了吗?”
“教我礼仪姆妈说过,男人都喜欢丰满的女人。我后来问过忘渊,他也深表赞同。”段忘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遗憾道,“我很快就要十八岁了,应该是不会再长了吧。”
“也不一定啊。”子书珩说,“据我所知,子书珩就喜欢不那么丰满的。”
“不可能,他可喜欢你啊。”段忘容轻而易举找到了漏洞。
子书珩被她噎了一下,又说:“子书珩完全是看脸的,只要拥有盛世美颜,他哪里还会管丰满不丰满。”
段忘容眉头轻皱,哭笑不得:“你是在夸你长得美吗?”
是在夸你啊。傻姑娘。
子书珩没心没肺地笑:“对,我就是长得美啊,师姐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段忘容嘴角噙着笑意,许久也没说话。
步履轻盈地前行。
沉默良久,她才淡声道:“美,而且是与众不同的美,实不相瞒,当初在客栈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眉宇间的英气吸引住了。”她压低声音,“那一刻,偌大的客栈里,所有人变得黯淡无光,只有你一人是光鲜亮丽的。”
背上那人却没有回应。
呼吸变得轻盈绵长,他已经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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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不是读书读烦了,在墓地里散步,溜达着溜达着,便到了血衣常常垂钓的那处明堂。
血衣不在,他便在莲花池边俯身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夜空。
一轮灰白色的残月悬挂在后半夜的天幕上,三两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人睡下了,海鸟也睡下了,墓里寂静阴森,风声,水声,苍凉萧索,像是在吟诵一曲死亡的挽歌。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柳不是低声沉吟。
“大哥,我当真是一个百无一成的废物!”他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
为了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五年前走投无路的他来到此地,将自己关在暗室里埋头苦读。可如今秋闱近了,他却连这墓都不敢出了。
他怕失败,更怕外面的世界仍然记着他,那些人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柳不是缓缓睁开眼睛,在心底问自己,当初投毒杀人的时候,那股雪恨的热血都去哪了?
废物,废物,废物!
他疯狂捶打自己的脑袋。
忽然,脚底漂来一个白瓷瓶。
他眉头一皱,伸手捡起瓶子,仔细打量。
此地与世隔绝,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将瓶口塞着的木塞拔出,定睛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一张羊皮纸。
取出羊皮纸轻轻捻开,看到上面的内容,他猛然一怔,而后苦笑道:“果然是读书读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