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隆……
暗室的石门渐渐打开,一直站在门外的段忘容眼眸里闯进一抹紫色,倒影出了那条颀长的人影。
“你进去吧。”子书珩边走边说,“我在外面等你。”
段忘容眉头轻皱,疑惑道:“鬼医前辈同意见我了?”
“嗯。”子书珩点头微笑,在一石棺上坐了下来。
夏雪安端着一盘糕点走到他身旁,笑着说:“你吃。”
“啊……”子书珩张开嘴,一副撒娇求投喂的模样。
夏雪安茫然地眨眨眼,认真沉思片刻,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子书珩嘴里,子书珩像极了一只被顺毛的白猫,边吃边说:“好甜。”
夏雪安轻柔地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乖。”
段忘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开口问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最终千万言语只化作两个字:“谢谢。”
子书珩却是高深莫测地瞧着她:“千万别,用不着!”
“……”段忘容被他噎了一下,越发地不明所以,却见对方朝自己摆了摆手——这是在撵她走呢!
段忘容突然心生不豫,抿紧嘴唇觑他,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她倏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真正的不开心,而是带着些嬉笑怒骂的宠溺,她猛地怔了怔,被凉夜幽冷的风一吹,脸颊居然烫得厉害,察觉到自己的奇怪,她登时落荒而逃似的快步走进了暗室里。
石门重新关上了。
岑雪风已经等候多时,见她走进来,伸手道:“公主殿下请坐。”
与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截然不同,段忘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请。”岑雪风指了指桌上的乌木脉枕,说道。
段忘容早就听闻鬼医有会客先把脉的规矩,因此丝毫不敢怠慢,将手腕摆了上去。
过了片刻。
“服用斗转星移,后果便是折损寿命。”岑雪风收回了手,淡然道,“公主殿下不惜折寿都要来这墓里一趟,到底是所为何事?”
“什么都瞒不住前辈。”段忘容莞尔,沉声说,“大凉屡屡进犯义宁,为了捍卫国土主权,我义宁王特向南燕请兵相助,南燕王却提出一个要求,只要我们寻来十二品叶人参花,他便派遣五万精锐鼎力相助。另一边,义宁前去大凉议和,结果大凉皇帝竟将我指给了大凉大将军王子书珩,和亲若是能保义宁和平,那倒是也无妨,但大凉朝局如今风云变幻,子书珩岌岌可危,和亲显然并非长久之计……”
岑雪风眼角狠狠一抽,“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段忘容微微讶异,“和亲并非长久之计。”
“不是这一句,上一句。”岑雪风莫名烦躁。
段忘容眨眨眼,不怎么确定地重复:“……大凉皇帝将我许配给子书珩?”
岑雪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喜欢人家又不想让人家嫁给他,他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段忘容虽不知岑雪风是何意思,倒是也能应答自如:“这个,恐怕就只有大凉皇帝自己知道了……”
见眼前的少女茫然地望着自己,岑雪风才发现自己刚刚情绪失了控,他使劲咳嗽两声,强装镇静道:“你看我,整天瞎操心些没用的事儿,没吓着殿下吧?”
“不碍事。”公主殿下温言回道。
“咳咳咳。”岑雪风又清咳了几下,才装模作样地伸手指了指刚才为段忘容号脉所用的脉枕。
“这是?”段忘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岑雪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
段忘容照做,看到那乌木盒子里躺着的殷红色花朵,猝然睁大了眼睛。
“前辈……”
“这不就是你想找的东西么?”
段忘容立刻站起身,拱手行礼,恭敬地道:“前辈需要在下做什么,但说无妨。”
岑雪风摸着下巴,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实是个标致的美人,只可惜,可惜……
此情此景,他似乎又能体会到子书珩想将解药让给对方的心情了。
但他岂能这么容易就遂了那毛头小子的心意?
“公主殿下,你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想必也清楚这株人参花有多么珍稀。”他背负着双手,笑吟吟道,“实不相瞒,珩儿姑娘也是为此物而来。”
段忘容猛地抬起头来,失声惊呼:“什么?”
岑雪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说:“珩儿姑娘也想得到这株人参花。”
段忘容难以置信,不经意间竟有些嗫嚅:“这……她,她要这人参花作甚?”
岑雪风继续火上浇油:“她中了天下第一奇毒迷仙引,十二品叶人参花是唯一的解药。”
他这么一说,段忘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细节,“难道……难道那只本命守宫压制的,就是迷仙引?”
“正是。”岑雪风点了点头。
段忘容眉间忽然拧出深痕,她坐回到椅子上,焦急难安地看着那团殷红色的花朵。
岑雪风也不打扰,就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珩儿自知活不了太久,所以才将救命的解药让出来,他不想让心爱的女子嫁给自己,他更希望看到公主殿下可以得到南燕的支持,勇挫来犯者,在敌国眼里活出尊严与傲骨。
少年的心愿如此单纯而美好,可那个被珍视的少女是否能够撑起这一腔深情?
岑雪风很想知道。
与此同时,暗室外。
“娘亲,你说人活这一生,到底图些什么?”子书珩枕在夏雪安冰凉如雪的腿上,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盘子,轻声问道。
十五年前,夏雪安的出殡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皇陵挺近,突然间,风云骤变,黑云压城,狂风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香气,众人陶醉其中,可只过了一小会儿,闻到香气的人便全都倒地不起。正在这时,翻滚的云雾中,飞下来一抹素白,那是一个长相清隽的少年,他双脚落地后,步伐沉重地走到躺着夏雪安的棺材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十分用力,以至于额头上磕出了血,这血顺着少年白净的脸颊滑下,就像是两行血泪。
子书珩那时候因香消玉殒毒发只能躺在床上,这个故事是他后来从其他人嘴里听来的,当初只觉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些悲愤,可如今再回味起来,填满胸腔的便只剩下感动与悲怆了。
就在方才,岑雪风说,要为师姐穿一辈子丧服。
所以江湖传闻里,鬼医才总是一身胜雪白衣。
由蛊虫控制的夏雪安轻轻地抚着怀中少年披肩的长发,眸色幽深而空洞,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感情波动:“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可我觉得,图什么应该是因人而异的。或许是为了让珍视之人过得更好,或许只是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也不一定。”
“前辈,我想好了。”暗室里,段忘容站起身来,神色凛然,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不能将这朵花让给师妹,请您给我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