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库尔多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说一开始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子书珩疑惑地皱起了眉尖。
“想反抗的是我那个混账弟弟!咳咳咳……”申屠库尔多说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子书珩忙上前去轻捋他那瘦骨嶙峋的后背。
老人缓缓地摆了摆手,喟然道:“一想起我那混账弟弟做的混账事,我就气不过啊!”
子书珩没有继续发问,倒了一盏热茶端到他眼前,柔声说:“太师父,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您身体要紧。”
老人握住他的手,抬眸定定看着他,愧恨地道:“好孩子,好孩子,你且要知道,若非申屠明真,你根本不需要经历那么多苦难!”
子书珩心头一颤,脸上依旧是温顺和煦:“太师父,我不怪任何人的。”
在跨过那道横沟之前,他怨世事造化弄人,恨命运待他不公,时时刻刻都在自暴自弃。什么叫释然?就是跨过去了,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他释然了,所以织田秀奈的缠心术困不住他,所以老一辈的恩怨再怎么错综复杂盘盘绕绕,心向光明的他都能坦然接受。
申屠库尔多惊讶于他的豁达,很快,这份惊讶就变成了骄傲与自豪——可以的,只要是他,就一定可以化解两国恩怨!
“好!我今天便把申屠明真犯下的罪孽全都告诉你!”
-
翰朗的城门已经关了,子书珩和吴顷借助密道回到了翰宁,他翻身上马,在漆黑的夜里策马狂奔,寒风像是小刀一般刮着他苍白的脸颊,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冷。
他不停地回忆着那个故事。
那个让人无法释怀的故事。
申屠明真认为向大凉俯首称臣是懦弱之举,他多次劝老庞夏王停止向子书策献媚,如今的太平盛世是他们四国共同打下来的,没有尊卑先后之分,让那子书策称帝,其他三国只是他的诸侯国,这与当年的闻人又有何不同?
老庞夏王问他:现在子书策有称帝的实力,你与他作对,岂不就是在自寻死路?
申屠明真决然地答:夏哈甫的民族是太阳之子,是高贵的草原之光,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卑躬屈膝弯下脊梁!
老庞夏王见他冥顽不灵,直接收了他的兵权、撤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去反省。
然而年轻的申屠明真并没有放弃,他找到申屠库尔多,逼迫他为自己准备一份迷仙引。
后来,老庞夏王像是换了一个人,绝不肯向子书策俯首,直到跳下城墙殉国。
铁骑营杀到了翰阳城,危难之际,申屠明真再次扛起保卫庞夏的重任,一举将铁骑营击退至翰朗。这一年,夏哈甫·哈拉汗和夏哈甫·祖合拉——也就是夏雪安出生,申屠明真摄政。
子书珩勒住马,在寒夜中凝望头顶的那一轮月。
“我知道那种滋味。”他忽然说。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吴顷静静看着他。
子书珩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知道信仰崩塌是何种滋味。”
吴顷一愣,总算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他曾经最憎恨的父皇实则深爱他,而最敬爱的恩师却心怀叵测——当然后来他对师长夷又有了更全面的了解,但在那之前,他确实险些因信仰崩塌而一蹶不振,若非身边还有段忘容这根救命稻草牵引着,谁都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与之相似的,攻打大凉是夏哈甫·哈拉汗不可磨灭的信仰,若是知晓父亲的不肯屈服、以身殉国皆是由申屠明真用迷仙引所控,信仰崩塌的他又该如何自持?
吴顷心中唏嘘不已,“那……”
子书珩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不走这条路吧。”
吴顷眸色沉凝,点了点头。
-
沐浴过后,疲惫的子书珩躺在床上,阖了双眼,却没有立刻入睡,而是试着感受自己体内的蛊虫。
“你何时死由你体内的蛊虫来决定,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无法左右你的死活。”申屠库尔多话语回荡在他的耳畔。
呵,我已经算不上是人了吧?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在岑雪风的精心呵护下,他甚至都没见过以自己血肉为食的蛊虫长什么样子。
“鬼医前辈啊,你隐瞒这么多,是担心我会后悔吗?”他自嘲又感恩地想,“平时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温柔起来还真是让人无法招架啊……”
大概是因为岑雪风的药的作用,子书珩一连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感受到体内的虫子,最终那只通体漆黑的本命守宫安慰似的伏在他的脸颊,他抬指轻轻摸了摸它柔软光滑的背,而后便入了梦乡。
-
翌日一早,子书珩便把朱融唤到了书房。
“先生,我决定了,向庞夏王买粮。”他开门见山。
朱融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意外,略一颔首,说:“臣这便去清算一下需要买进多少粮食。”
“有劳先生了。”
朱融附手退了出去。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子书珩托着腮,望向窗外,院子里一株白梅不知何时开了花,正随阵阵春风摇曳出轻快的舞姿。
他勾起唇角,眼里亮着光,心想:“等事情都安排妥当,我就该动身南下了。”
-
滇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馆里。
“哎,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身穿粗布衫的男人跟同桌的人说,“长公主快生了!”
“这有什么稀奇?”那人不以为意道,“殿下再怎么武功高强也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得生孩子!”
“问题不在生孩子上,问题是,殿下肚子里怀的是魏……呸,是大翰王的孩子!”
那人愣了下,皱眉道:“大翰王怎么了?”
身穿粗布衫的男人望了望四周,见周围没人看自己,这才放心地凑上前去,压低嗓音说:“大翰王是天煞孤星!”
纵使他百般小心,那同桌的人还是因过于震惊直接脱口而出:“什么!?你说大翰王是天煞孤星!?”
他这一喊,嘈杂的环境唰地一下鸦雀无声。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穿粗布衫的男子先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而后尴尬地咧嘴笑笑:“我、我也是听说的、算、算不得真……”
他话音刚落,这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便接道:“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这便是天煞孤星躲不过的命格。”
众人一听,这不正是子书珩的命途轨迹么?
大堂里沉寂了片刻,这说书先生颇为怜悯地摇了摇头,叹道:“天煞孤星成亲已属不易,对其妻子的影响姑且不提,他的子嗣才是大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