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他方便极了。”申屠明真像一块木头一样愣在那里,申屠库尔多便替他应了下来,“珩儿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我带了掌勺过来,太师父且歇着吧!”子书珩扶着申屠库尔多在案桌前坐下,而后又去一旁烧水,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两位前辈尽管放心,晚辈一定不会让两位失望!”掌勺吴顷顺势接过了灶台。
“看来老夫今夜有口福啦!”申屠库尔多笑着说,见申屠明真还愣在那里,朝他招了招手,催道,“过来坐啊!”
申屠明真面无表情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子书珩跪坐在他们对面,为他们斟茶倒水,温声说:“想必前辈已经从太师父这里知晓了我的身世。”
申屠明真微微蹙了下浓眉,他面容冷峻有如刀削,声音沉稳有力:“你想止战。”
子书珩放下茶壶,定定望着那双饱经风霜后仍然透着刚正坚毅的眼睛,坚定地说:“是,我想止战。”
申屠库尔多端着茶盏吃茶,偷偷瞧着他们,浑浊的眸子里闪着几分高深莫测。
申屠明真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好,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都能答上来,我便向大王请求告老还乡。”
子书珩看着他,略一颔首:“请。”
申屠明真道:“第一,止战后,铁骑营何去何从?”
子书珩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毫不迟疑地将那三字说出口:“回大凉。”
申屠明真冷哼一声:“你被大凉帝视为仇敌,手里没有军队相助,如何能保证大凉帝不发兵攻打庞夏?”
子书珩浅浅地笑了下:“前辈顺序搞反了!”
申屠明真一脸严肃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涉世不深却空有一腔抱负的毛头小子。
子书珩态度依旧足够谦卑:“您应该先问,若是止战,大翰国四城归谁。”
这的确是申屠明真在意的事情,他略一沉吟,道:“归谁。”
子书珩说:“归庞夏。”
申屠明真却是不以为然:“你说归庞夏就归庞夏,国土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子书珩不卑不亢:“晚辈现在是大翰王,自然有说这话的底气。”
申屠明真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坐在他身旁的申屠库尔多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啊,净给我丢人吧!”
申屠明真黝黑而满布皱纹的脸颊唰地爬上两朵红晕,他愤然把脸扭到一旁,不想再多看那糟老头一眼。
子书珩心中一阵好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温言道:“待大凉局面稳定下来,我才能让铁骑营的将士们回家。”
申屠明真凝起双眸,细细回味着这番话里的深意。
回家。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
对在外征战的将士而言,家才是他们豁上性命奋勇杀敌的根本,铁骑营的将士选择背叛祖国追随他们的王,顺理成章的,他们的王便背负起了带领他们回家的使命。
呵,叛军想回家,哪有那么容易。
“我承认这不容易。”子书珩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不疾不徐地向他表达自己的决心,“但我会为之努力,这是我该做的事,也是我自己的麻烦,舅舅也好、太师父也好,都是帮不上忙的。”
申屠明真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静静看着他,没有作声。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还挺佩服这孩子的,过去的二十年,他的命运轨迹早已注定,但他知道真相后不仅没有逃避、悖逆,反而毅然接受、扛起了自己的使命。
哪怕这使命根本就完不成。
光是这一点,就极为难能可贵了。
若经历这一切的人换成是我,我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申屠明真这般扪心自问,顿觉豁然开朗——他与子书珩的选择是一样的,艰难并不是阻止他们前进的理由。
子书珩啜了一口茶,浅色的薄唇因沾了水变得深了些许,“前辈可以继续问了。”
“我还能问什么呢?”申屠明真笑着摇了摇头,“我猜大王已经给你答复了吧?”
子书珩点头道:“舅舅说他愿意等,等我离开再攻打大凉。”说到这里,那双桃花眸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黯然,忽然就不那么勾魂摄魄了,“他并不想止战。”
“唉……”申屠库尔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愤恨地瞪向了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弟弟。
申屠明真当然知道他为何会瞪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着子书珩的面,他霍然回视,双目赤红,哽咽着说:“你怨我……你怨我!可我为庞夏付出的就少么?”
吴顷端着刚出锅的羊汤,就见那位身形魁梧的老将军从自己身前掠过,大步朝大门走去。
“前辈,还没吃饭呢……”吴顷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想要拦一下。
“让他去罢!”申屠库尔多心烦意乱地不想说话,兀自掏出烟枪,蹲在一旁吞云吐雾。
一阵压抑沉重的死寂中,子书珩开口道:“都做好了,那就端上来吧。”
“哎!”茫然无措的吴顷如释重负,连忙照做。
门外,申屠明真走到自己的宝马前,却没有立刻上马,他望着深沉的夜,心中五味杂陈。
他很确定,当年做错的是子书策。
也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庞夏不能向子书策认输求饶。
一旦认输,整个民族的信仰就倒了!
所以先王必须殉国,所以大王对大凉的恨意不可磨灭,所以纵使子书珩让大凉放弃攻打庞夏,也无法完成止战使命——除非他成为大凉君主。
可子书策已经死了五年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是否也该随之消散呢?
申屠明真翻身上马,挥舞马鞭,骏马嘶鸣着狂奔起来,很快便载着主人从无边的旷野中消失。
“太师父尝尝我家大将军的手艺。”茅草屋内,子书珩为申屠库尔多盛了一碗汤,乖巧地望着这位老人。
吴顷腼腆而拘谨地跪坐着,像是一个参加完科举等待放榜的孩子。
申屠库尔多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一眼,迟疑一阵,终是放下烟枪,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两个年轻人满含期待的目光汇集在老人脸上,短暂的安静过后,老人唇边一点一点、缓缓地漾开了笑意:“这是老夫喝过的最美味可口的羊汤!”
“您太过奖啦!”吴顷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们在融洽轻松的气氛中享用晚餐,申屠库尔多问:“你每日丧失三感的时间可有规律起来?”
子书珩喝过热腾腾的羊汤,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暂时还没有,不过鬼医前辈给我开了一些日子的药,说服用三个月即可将三感消失的时间控制在我入睡后。”
申屠库尔多闻言皱起了白眉,轻叹了口气,道:“他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