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忍心丢下爹娘走了啊……”
大堂里,呈放着霍大尸体的棺材摆在中央,老夫人和霍大的几房姨太呼天抢地,痛哭流涕,霍老爷子面色凝重地坐在高堂,其他几个能赶过来的儿子也都跪在棺材两侧。
不断有吊丧者进进出出。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老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过不了几日,霍老爷子走的时候,您可还得遭一把罪啊!”
看到来人,霍家上下霍然怔住。
陆知彰手里握着一把精雕玉琢的象牙扇,神色悠然如同逛花鸟市场,他身旁站着一位肩扛大刀的银发少女,这少女长得很是俊俏,只是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眼神里带着三分不谙世事的懵懂,七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霍家的护卫鱼贯而出,拔刀将他们拦在门外。
霍危安猛地站起身,指着陆知彰怒喝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陆知彰一脸无辜:“啧,我知微阁总舵也不欢迎您,您怎么就偏偏要赶尽杀绝呢?”
听闻此言,霍危安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纷呈。
沉吟片刻,他肃声问:“我儿可是你杀的?”
陆知彰登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语气浮夸到了极点:“天呐!我没听错把!本阁主好心来吊唁,您竟要将易千面的罪名嫁祸于我!官府都在重金悬赏易千面的人头了,他到底给了您什么好处?您为何要包庇他?难道是您亲自买凶杀了自己的儿子?”
“包庇易千面?”
“买凶杀子?”
“怎么可能,众所周知,霍老爷子最爱的儿子就是霍大爷啊!”
大堂里一片哗然。
霍危安知陆知彰就是来挑事儿的,秦知微在他身边,除非易千面来,否则就没人能把他给赶出去,可那易千面行踪不定,若是不主动出现,又根本联系不到他。
只要满足陆知彰的条件,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想明白这一点,霍危安俯身坐下,稳声道:“你想做什么。”
“甭着急。”陆知彰笑着说,“还有一位贵客要来送别霍大爷,老爷子稍安。”
“还有一位贵客?”
“谁啊?”
“谁知道呢?”
前来吊唁的宾客小声议论着。
很快,门外又走进两人。
前面那位男子穿着一袭胜雪白衣,长相清隽,眉宇间满是傲气,他身旁跟着一长着细长柳叶眉、丹凤眼、高鼻子和淡粉色薄唇的女子,这相貌着实不够惊艳,除非多看几眼,否则很难记住。
众人不太清楚这两人的身份,交头接耳地小声猜测着。
穿白衣的站在棺材前,说话语气与他的神色一般冷傲:“霍危安,你应知我来意。”
霍危安看着他,心中不安,并不做声。
“五石散,也称寒食散,主治心腹胁下支满,邪气冲上,民间传闻,药王孙圣人服用五石散活了一百四十一岁,于是霍思危联合你的三子、五子、七子、三姨太、五姨太、七姨太、十姨太以及十二姨太向你献上这能让人长命百岁的神药。”岑雪风眸中鄙夷,冷笑一声,“你却不知,正是这所谓的神药将你的死期提前,即便我未曾为你号过脉,只看你的脸色,便知你活不过今年夏天了。”
霍大的同伙有这么多人,居然全都背下来了……子书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霍老太太听闻此言暴跳如雷:“你说什么!不可能!你是谁!休要诬陷我儿!”
“我是谁?”岑雪风笑了,“霍危安,你的发妻居然不知你买通易千面设奸计捉我,并将我囚在城北私宅里,逼迫我为你治病?”
他竟是鬼医岑雪风!那他所言应该不假,既然如此,老爷确实有可能买凶杀霍大……霍老太太霎时间想明白一切,难以接受地看着霍危安:“你……”
无法遏制的悲痛与怒火齐齐攻心,她只觉心胸郁窒,两眼一闭,栽倒下去。
“娘!”霍大的姨太们忙上前扶住她。
“老太太!”
“啧啧。”陆知彰手里摇着象牙扇,露出怜悯神色,落井下石道:“当真是家门不幸,当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带老夫人下去。”霍危安站起身,朝岑雪风走了过来,他支退手下,神色平静,道:“我儿子已经死了,我也身败名裂,事已至此,你到底想做什么。”
“两件事。”岑雪风倨傲地与他对视,“第一,把我的药箱还给我。第二,亲口承认错误。”
这并非什么难事,霍危安正要答应,却见岑雪风抬起手,又补充道:“不是跟我道歉,而是向敬和皇太妃道歉,在永安城人来人往的泰来街上,让百姓们为你做证。”
霍危安浑浊的双眸陡然一凛:“你休要欺人太甚!”
“我已经把解毒的药方拟好,只要你完成这两件事,就可得到药方。”岑雪风微微笑着,眸色清冷,就像是看一死物。
霍危安方寸大乱。
漫长的阒静过后,他终是向命运妥协:“好,我答应你。”
岑雪风轻笑着摊了摊手。
霍危安道:“取鬼医的药箱过来。”
“是。”
很快,一个手下拎着药箱从侧门走进来,摆放在岑雪风面前,岑雪风打开看了一遍,确认没丢任何药材后,将药箱背在了肩上。
“我只给你两日时间。”说完他转身挪起了步伐,子书珩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
霍危安望着他们的背影,额角绷起青筋,脸颊肌肉止不住地跳动。
这时他听见陆知彰甚为嚣张地说:“诸位都听着,我陆知彰干的是情报买卖,开的价格都与情报相对等,你们买不起可以别买,但若再跟霍老爷子这般无事生非,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一阵鸦雀无声的死寂。
陆知彰收起象牙扇,对着脸色极为难看的霍危安拱了拱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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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来街是永安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平时便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今日更是热闹非凡。
人们得知霍家老爷子要向敬和皇太妃道歉,全都聚集在此看戏。
烈日高悬,霍危安步伐沉重地走上高台,将点着的香插进香炉里,跪下身沉声说道:“皇太妃在上,若干年前草民出言不逊,今日向您道歉,请您原谅。”
台底下一阵唏嘘,百姓们都在猜测他当年到底说了什么,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根帕子,落在霍危安身边。
霍危安双眸一亮,忙将那帕子捡起来,定睛一看,正是一张写满各种药材的药方。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高楼上,目睹了一切的陆知彰将一杯酒递到岑雪风面前,诚挚道:“鬼医用情至深,在下佩服。”
岑雪风接过酒一饮而尽,并未作声。
“不过这也太便宜霍危安了吧?”陆知彰展开象牙扇,有点儿不痛快。
岑雪风倏尔笑了起来,抬眸看向正靠在窗边俯瞰永安城的子书珩。
“珩儿早就安排好了。”他说,“我给霍危安的是能解毒的药方没错,但并不是最实用的药方,其中一味药唯有东瀛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才能寻得到,还有一味出自古书,就连我都不知哪里能寻得到,所以,用不了多久,霍危安就只能在满怀希望中死去了。”
陆知彰一听乐了,对子书珩笑道:“大翰王果然狡猾!”
狡猾的大翰王跳下窗,走到他们桌前,轻描淡写说:“事情办妥,我也该启程了。”
“这么快?”岑雪风眼中滑过一丝失落。
“您不打算回去么?”子书珩翻过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上次见申屠前辈,他还向我说起过您,他很想把您留在身边。”
岑雪风垂下眼眸,神色里透着为难——时至今日,他哪里还有脸回去见师父。
陆知彰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忙道:“我重伤未愈,还需鬼医为我调理身子,你先自己回去罢。”
“行。”子书珩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喝光,唇上染着晶莹,“若是您帮完陆阁主的忙有空回去了,便来翰宁找我或者找吴顷即可。”
岑雪风静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陆知彰看向子书珩,目光炯炯地提议道:“让小微护送你。”
子书珩心下一惊,敬谢不敏:“……您这是又想折磨谁了?”
陆知彰讪讪笑着:“没没没,这次真的没……”
“那您大可不必。”子书珩对那自称死过一次的少女怕得很,“此行我已对缥缈经有了些心得,纵使三感尽失,想认出我来也绝非易事。”他偷偷瞟了眼正坐在一旁安静吃东西的秦知微,冲陆知彰眨眨眼,压低了声音:“秦姑娘根本就离不开你!”
陆知彰一愣,他从这话里读到了故事,忍俊不禁,举起酒杯,爽快道:“那我便祝大王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