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的一家酒楼里。
霍思危为易千面满上酒,笑道:“易先生每次都换一张脸,每次都是这般英俊出尘,着实让人佩服。”
易千面手里捏着一把绘着百鸟朝凤图的折扇,微微一笑:“霍大爷过奖了,奈何我相貌可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
霍思危混迹江湖,深谙察言观色之道,易千面既然这么说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会继续在容貌这件事上缠缠绕绕,武林高手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往往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死于非命。他当即转移了话题:“此番骗我爹来永安,颍都那边的生意都已经安插上了我的人,只要我爹死了,这霍家的产业即可牢牢地握在我手中,这可都是易先生的功劳啊!”
易千面神色自若:“霍大爷也帮了我不少忙,不必客气。”
霍思危与他喝了几个来回,似是不太放心,又问:“鬼医这里不会出岔子吧?”
易千面语气笃定:“我已经劝过他了,大爷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啊!”霍思危油光满面,笑得眼睛都没了,“来,我们兄弟二人喝个痛快!”
霍危安在颍都放出了高额悬赏活捉岑雪风的任务,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但敢接的却寥寥无几,不过短短几日,这则悬赏就被人领走了,谁都不知接任务的人是谁,后来知微阁总舵被易千面带人血洗,人们才渐渐想明白易千面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在此之前,易千面与霍大早有私底下的联系,霍大请他骗霍危安来永安,问他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他跟霍大要了永安的一栋宅子。
只要一栋宅子,这未免也太好打发了吧?
纵使万般好奇,霍大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过问,不过他隐隐察觉,易千面似乎是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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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师长夷从宫里头回府,管家便递过来一封信:“大人,今天中午有人送来了这个。”
师长夷脸上没有多大波澜,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宇忽而变得阴冷。
信是易千面写的,内容只有短短三行字——
“岑雪风被我困在永安一百二十八号院子里,只有你一个人来才能见到他,我已经设下机关,能不能救回全看你的本事。我给你两日时间,若后日一早还没见到你的踪影,我便通知子书珩,想必他很愿意替你冒这个险。”
师长夷将信在火盆里烧掉,燃起的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脸,待这芒暗了下去,他淡声吩咐:“我去见陈越,半个时辰后,你带着陈夫人和那两个孩子过来。”
常威颔首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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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昏暗,破旧的小木几上点了一根火烛,在从铁窗外渗进来的冷风里时明时灭。
陈越躺在榻上,盖着棉被,依旧浑身发冷,四肢乏力。
棉被是师长夷派人送来的,自从得知他生了病,在师长夷的关照下,陈夫人和两个孩子每天都可以进来探望。
锁链发出细微的声响,牢门向里打开,陈越撑着榻坐起身来,就见师长夷提着一个食盒走到小木几前,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在桌面上。
陈越目光在一壶酒上停顿了一瞬,而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撑着虚弱的病体挪到小几前。
师长夷并未言语,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陈越接过来,说了一句“谢过大人”,便将其一饮而尽。
醇酿顺着味蕾滑下,辛辣醇香,后劲很足,直接顶到了脑门。
陈越觉得甚是痛快。
前几日师长夷来给他号脉,告诉他只要按时服药,还能活一个月,但切记不能饮酒,今天这位为他看病的医者竟亲自带了酒来。
陈越不傻,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抬臂擦了擦唇,露出笑容:“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师长夷目光平静:“我需一个死士,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
陈越听到这话怔了怔,心中五味杂陈。
倒不是不想,只是有些感慨,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落魄至此的自己竟然还有机会、有能力报丞相大人的恩。
丞相大人待他一家不薄,他本就是将死之人,恩情远比这条薄命重要太多。
他叹了口气,跪身恭恭敬敬地对着师长夷磕了三个头。
师长夷便知他这是答应了。
“我会送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回义宁,保证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里有一瓶药,可以让你在三日内拥有正常人的体能,接下来便听从安排吧。”
说完,师长夷没有任何犹疑地转身离去,陈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而后拿起小几上的那瓶药,和烈酒一起服下。
陈夫人带着孩子来时,药已生效,陈越恢复了体力,他大器晚成,成亲也晚,两个孩子最大的不过才十岁出头,围着他嘘寒问暖。
陈夫人见他已经用过膳,心里忽生一阵莫名的不安,低声问:“丞相大人来过了?”
“嗯。”陈越点了点头,却没有看她,依次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顶,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人记得,做人一定要懂得知足,不要像爹爹这样,为了几个钱财不惜与毒蛇为伍,最终落得被反咬一口的下场。触犯律法的事,无论何时都做不得!”
孩子们用力点头:“我们知道了!”
陈夫人听到这番话便知情况不太妙。
陈越又说:“你们的娘跟着爹吃尽了苦头,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一定一定,不能惹她生气。”
孩子们不知要发生什么,只一下一下地点头。
陈夫人看着他,热泪盈眶。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爹与娘有话要说。”
孩子们很乖,陈越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忍下跑过去抱住他们的冲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看向自己的妻子,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
他们在元宵花灯会上初遇,还是少女的陈夫人手里提着一盏绘着嫦娥的彩灯。
陈越脑海里浮现出那晚的画面:“彩衣,我还记得的初见你时,你比彩灯上的嫦娥还要美。”
陈夫人泪眼婆娑,却没有发出啜泣的声音,似是想起那些美好的过往,她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欢喜:“你却比流氓还要混蛋,我不搭理你,你竟然拽我头发!”
夫妻二人齐齐笑了。
陈越松开她,借着微弱的烛火一瞬不瞬地凝视她,他突然发现,自从官至户部侍郎,他已经好久没这般看过发妻了。
陈夫人被他盯得红了脸,微微垂下脑袋。
“过了这么多年,你依旧那么美。”男人由衷地叹道。
女人抬起明媚的眸,温婉地笑起来,用带着些倾慕景仰的语气夸赞:“你……依旧那么勇敢。”
陈越猝然睁大眼。
旋即他也阔达地笑起来,“人啊,唯有临死,才知自己一生最快乐的岁月是何时,陈某能娶沈姑娘为妻,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