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舱门传来三声轻响,紧跟着是一个阴柔的男人声:“丞相大人起了么?”
常威正在给师长夷沏茶,听见声音嫌弃地皱起浓眉,而后轻叹了一口气,师长夷手里握着一卷书,抬眸觑了他一眼,眼神温和而从容,常威当即收拾心绪,转身走到舱门前,打开了门。
外头站着一个头戴巧士冠、脸化粉红妆的妖娆太监。
这人名叫苏辛荃,位列知微阁高手榜第二十一名,是天兴帝派来随师长夷一同前往南隶议和的使臣,在皇权与相权的明争暗斗里,他坚定不移地站在皇权这一边,很多明眼人都看出苗头,若是丞相倒了,他就是接替东厂督主孟津的最佳人选。
当然,若是丞相在权力斗争中大获全胜,他也会第一时间死于非命。
从檀京去往南隶,既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只不过在时间上略有差异,后者比前者可省下不少时间。子书祯建议师长夷走水路,同时在民间放出师长夷揭露无咎是晋王的消息,并派人四处捉拿摘星阁的人,其目的显而易见,而这个苏辛荃,美其名曰丞相大人的得力助手,实则就是来监视师长夷的。
“丞相大人好雅兴。”苏辛荃施施然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捏在手中,翘起小指,却也没喝,只倨傲地盯着眼前这气质儒雅的男子。
师长夷依旧坐在桌前看书,脊背挺拔,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公公品品我这茶如何。”
苏辛荃挑了挑细长的眉,小小地啜一口,馥郁甘甜的茶香便充盈了味蕾,许久也未散去,他一勾唇角,傲慢地说:“还不错。”
这几日他有事没事便要跟在师长夷身边,常威早就看不惯他了,低声骂了句:“不男不女的阉贼。”
苏辛荃细长的眼睛唰地一下瞪了过来。
常威毫不客气地回视。
苏辛荃像是难以置信,眼中透出鄙夷,语气浮夸到了极点:“天呐,这是哪里来的狗奴才……啧啧啧,瞧瞧,瞧瞧,丞相大人连自己的狗都管不好么?下官最擅长管教奴才了,丞相大人不如把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奴才给下官管教几日?”
师长夷动作轻盈地放下书,抬起眼眸看向他。
苏辛荃目光还停在常威身上,忽然感受到身侧射过来一阵冷意,他忙侧过脸去,对上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睛,顿觉脊背一寒,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师长夷淡然地笑着:“常威排在高手榜第十八名,公公恐不是他的对手。”
咱家管他排在第几名?落到咱家手里他也不敢反抗!苏辛荃一阵腹诽,却没有吱声。
师长夷端起常威为他备好的茶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我们已经在江上行了三日,离着陆地越来越远,若是公公出个什么意外,连尸体也找不回来,我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而他若是继续作妖,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被丢进江里喂鱼。
苏辛荃抿紧唇,胸腔剧烈地起伏。
传言果然是真的,师长夷根本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被威吓而产生的恐惧让苏辛荃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回去定当参师长夷一本,好让陛下借题发挥,一举搬倒他!
接下来半日苏辛荃依旧一刻不离地盯着师长夷,但却变得格外安静,师长夷丝毫不在意有人注视着自己,该看书看书,该批折子批折子。
用午膳时,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暴雨倾盆而至。
狂风骤起,云和号硕大的船帆被吹得东倒西歪,船身在浪涛中上下起伏。
师长夷打开遮阳板,看了眼外头,黑云积压,仿佛夜晚已经降临。
常威淋了雨,带着凉意走进来:“主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控制不住方向,对面有一艘楼船正向我们的船驶来,这么下去极有可能相撞!”
师长夷微微蹙起眉,稍作思忖,起身向门外走去,常威忙为他引路,苏辛荃寸步不离地跟着。
“不行啊!这船舵根本掰不过来啊!”
“船舵失灵,外头桅断了两根,帆也毁了一面,这下可糟糕了!”
“怎么会失灵呢?起航之前分明还是认真检查过的!”
他们来到指挥舱,里面乱成了一团,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把船舵掰正,但那船舵像是被定了型,任凭他们怎么使力也纹丝不动。
苏辛荃在师长夷那受了气,这会儿直接发到这群人身上:“一群废物!不过是遇到了雷雨天气,就连船都开不好了?这若是打仗的话,你们都是死罪!”
船员们心中不忿,但也不敢吭声,沉默着交换眼神。
师长夷走到船舵前,其他人立刻让开,他手一摸上舵杆,便知这船是被一股强大的内力给操纵了。
“常威,你来。”
掌管水路且有如此大能耐、同时又跟他有仇的只有摘星阁,他尚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也不知无咎在不在,为防在遭到进攻时无法做出反击,决定先静观其变。
常威颔首领命,于双掌凝聚真气,握住了舵杆,随着内力渐渐增强,舵杆终于一点一点地开始动了,在水中不断划动的船桨随之调整速度和角度,船身终于偏离了之前的航向。
对面那艘楼船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挺近。
常威屏息凝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对面那艘楼船——他们很快便发现诡异之处了。
即便常威成功将云和号的船头掉转了接近直角的方向,那艘楼船却没有丝毫要与之错开的架势,就好像,它的目标本身就是云和号。
外头风雨飘摇,雷声阵阵,船上的气氛异常凝重,船员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现在身处江水中央,若是被另一艘体量比云和号大出至少一倍的船撞上一下,就算不散架,恐怕也很难活着抵达岸边。
那船看起来并无炮筒,就只是为了撞毁云和号么?无咎的拔山震元神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云和号的船员丧失反击之力,为何不与我正面交锋?
师长夷心中怀疑,沉声问:“对面那艘船上有没有人。”
负责观测的船员道:“回大人的话,目前还没有看到有人员活动的迹象。”
没有人员,的确像极了要与云和号相撞。
可矛盾的是,没有人,这船又是如何锁定目标的?
师长夷轻而长地吸了一口气,无咎这是在试探他啊。
既然如此,那便该让这场游戏变得更有趣一点。
他勾起唇角,眼中却毫无笑意,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坐在原地运功,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好心脉。”
众人还在怔愣之中,苏辛荃愕然惊呼:“什么?那艘船马上就要撞过来了,你居然让大家坐以待毙?此时运功有何用?运功就不会被淹死了吗?”
师长夷没有睬他,转身向最顶层的甲板走去:“常威,你也立刻开始运功。”
常威当即收力,与之对抗的那股力量忽然失去了平衡支点,船身猛地向一侧倾斜,常威动作沉稳地席地而坐,闭目运功打坐。
云和号在江水中剧烈摇晃,各种杂物七零八落,掉得到处都是,船员们竭力站稳,见常威都好似放弃挣扎了,疑惑归疑惑,却也不好发作,纷纷效仿他坐下开始运功。
“动起来,给我动起来啊!”苏辛荃却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们都不怕死吗!”
除了苏辛荃和他带来的人,云和号的船员都由丞相府所选,自然不会有人搭理他。
“疯了!疯了……”头戴巧士冠、身份最贵的太监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瞪向楼梯口,见那淡定地仿佛事不关己的人已经上了顶层甲板,他愤恨地咬了咬牙,追了上去,“师长夷你就是一个疯子!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