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微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充斥了整间屋子：“他每天都会失去三感，不过一般过几个时辰就会恢复。”

大家仍是一知半解，子书珩通过他们的表情判断出一个大概，对他们坦白道：“我现在虽然是聋子，但一点儿也不瞎。你们不用担心，这其实是一件好事。鬼医为我换了心，延长了我的寿命，同时拥有了正常人的体魄，代价就是每一日有段时间会失去听觉、触觉和味觉。他已经为我备好了药，只要按时服用，失去三感的时间就会固定在晚上，所以长远来看，这对我的日常生活影响不大。”

话音落下，空气也跟着归寂，大家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许久也没说话。

这些日子子书珩已经习惯了无声的世界，用他的话来说，六根清净最有利于修行与提升，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弱者，因此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怜悯。

他笑了笑，跟他们商议：“我和秦姑娘一连赶了小半月的路，风尘仆仆，也该沐浴休息一下，等我恢复了，我们再说正事如何？”

大家仍然不说话，无咎便道：“那就按照珩儿的意思去办吧。”

陈紫风带着秦知微去沐浴更衣，男人们便一起泡在了温泉里。子书珩听不见，十分享受地阖了眼，他们三人也不说话，气氛诡异地沉郁了良久，竟是少言寡语的吴刻率先打破了沉默：“小王爷回来，主子要离开了么？”

“嗯。”无咎声音低沉。

吴刻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吴顷问：“主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无咎言简意赅：“静观其变。”

一阵沉默，吴刻声音有些发涩：“以后我们不打仗了，去哪儿寻您呢？”

无咎从容道：“珩儿这不是能活久了么，若他有意皇位，我便助他一臂之力，想必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吴顷对子书珩的脾气和性情甚是了解，虽然不知这半年来他经历了什么，但隐隐觉得，厌倦权力斗争的他依旧不会愿意被权力束缚，踌躇片刻，道：“若小王爷无意于皇位呢？”

若他无意于皇位……无咎没有立刻作答，他在心中问自己，若子书珩对这大凉江山不感兴趣，终究要有一个人扛起先帝的意志。

“到时候再说吧。”他起身上岸，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子书珩直到第二日三感才恢复，他跟大家一起用早膳，无咎开门见山：“你对翰朗怎么看。”

子书珩喝完豆浆，唇上沾了一圈白色的痕沫，舔舔舌道：“皇兄也知我身份，翰朗本就是庞夏的国土，我这次回来，只想在翰宁做好防守，并没有进攻的打算。”

无咎对子书珩的回答并不意外，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完全接受，他放下筷子，擦干净唇，才说：“你的对手从来都不只有庞夏。”

“庞夏不是我的敌人。”子书珩眼中含着讥诮，“真正想置我于死地的是大凉。”

他们两人商议要事，其他人不自觉地放慢呼吸，只敢安静地听，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无咎声音开始变得冷了起来：“你手握铁骑营，只要你想，这江山就一定是你的，何至于如此被动。”

“我若成为大凉君主，庞夏便不会进攻大凉了么？”子书珩语调也变得严肃，“这不是因我造成的恩怨，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只想将原本属于庞夏的土地归还，可身为大凉君主，我能么？”

无咎毫不客气地训道：“谁告诉你体内流着两个国家的血就要顾全两个国家？子书珩，你未免也太贪心了！”

他忽然抬高嗓音，其他人吓得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体内流着两个国家的血……子书珩在心中重复这句话，忽然轻笑一声：“你体内也流着两个国家的血，就真的从未想过复国么？”

“我、从、未！”无咎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向他宣告了自己的立场。

子书珩愕然睁大眼。

可怕的死寂骤然将所有人吞噬，空气结了冰一般，冻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无咎冷冷地说：“你既想保住庞夏，又想摆脱大凉的权力倾轧，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子书珩却不肯妥协，眼神刚毅，语气笃定：“守住父皇的江山是你的信仰，还大凉与庞夏和平是我的信仰，信仰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不认为我有错。”

无咎怒极反笑：“时至今日，别说父皇了，连知己、忠仆都保护不了的你，依旧这般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救世主？”

子书珩心头猛地一颤。

一向关系和睦的两人突然针锋相对，其他人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时门外传来通报：“急报！王爷，檀京传来急报！”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子书珩与无咎无声地对视片刻，起身向外厅走去，抬高声音说：“送进来！”

急报的内容很简单——子书祯命他半个月内夺回翰朗，否则便按军法处置。

子书珩坐在椅子上吃茶，神色平静，无咎看完急报，心道这简直就是子书祯送来的一道神助攻，他嗤笑一声：“看来你已经没有选择了。”

子书珩放下茶盏，高深莫测地看着他：“皇兄莫要着急，在做决定前，我还需要见一个人。”

无咎没问他去见谁，只从善如流地道：“好，我等你。”

子书珩起身向门外走去：“吴顷换上女装，跟本王去外头走一趟。”

吴顷陡然一愣，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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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朗城墙远比翰宁的要高要厚，两军正值交战，庞夏军对城墙严防死守，想要从城门进去已绝无可能，但子书珩却是顺顺利利地进来了——借助一处不为人知的密道。

去年他男扮女装混进翰朗打探消息，在敌军营帐里偶遇西域毒帝才得知自己中了迷仙引，后又意外获赠本命守宫，西域毒帝还告诉他，下次想从外头进来，不必走城门，直接到翰朗城墙西南角对着的那颗千年银杏下寻找密道即可。

那时西域毒帝就跟他说十二品叶人参花是迷仙引的唯一解药，他必须尽快解毒，否则就会被下毒者控制，子书珩并未多想，班师回朝后立刻动身前往南溟恶人墓。

如今再想来，这一切都在西域毒帝的计划之中。

密道既窄又长，他和吴顷一前一后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尽头微弱的光。

吴顷关切而机警地问：“主子累不？要不歇一会儿再进去？”

“我的体力已与正常人差不太多，一点儿也不累。”子书珩稳声说，“我现在的问题是不知何时会失聪，所以不能耽搁，必须尽快见到人。”

尚不能确定密道外头是敌是友，吴顷将他挡在身后，双手分别拔出大腿两侧的匕首，严以待阵地走了出去。

“你终于来了。”光线照亮视野的那一霎，一个年迈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已经等你很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