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吴顷终于打开了门。
短时间内他无法直面陈紫风,只好用丝带蒙住自己的眼睛,“进来说吧。”
陈紫风一头雾水,跟着他进了房:“你眼睛怎么了?”
吴顷恨声道:“偶感风寒,不能见你。”
陈紫风眼角抽搐:“???”
“总之你先别管我了。”吴顷坐下,说,“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陈紫风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就在前几日,这位高个儿姑娘每天清晨都会敲响她的房门,让她帮忙梳头。
当然并非吴顷耍赖,只是那日他束着男人的发式在客栈里晃悠,一连被好几个人骂不男不女,陈紫风一时自责,拉起他的手便回了房,当即给他换了一个发式,并决定每天都要把他打扮成最美丽的女子。
两人因这件事结缘,接触下来,陈紫风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岂料如今又回到了.asxs.。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说吧,我听着。”
吴顷把公输尺的遭遇讲给她听。
陈紫风面无波澜:“你怎么知道那是大凉车骑营的骠骑将军?”
吴顷一愣,结结巴巴道:“这个啊……对对,我记起来了,是他自己说的!”
陈紫风见他如此紧张,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好笑,便没再为难他,“所以,你找我是去救人?”
吴顷摇头,“那是朝廷重臣,岂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惹得起的?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我没办法联系上我家小姐,不知你与你家小姐有没有互通消息的办法,我想拜托你把消息告诉你家小姐,让她转告李明殊来救人。”
陈紫风神色陡然一凛。
她凝眸注视着眼前的人,心下渐渐爬升起一丝怀疑。
“你认为那位将军是为恶人墓而来?”事关公主殿下,她必须保持警惕,即便这个人是看起来城府不深的小青。
“如若不是,他们抓公输尺又是为了什么?”吴顷反问。
“我只是想不明白,江湖事江湖了,九大恶人又并非全都是大凉人,大凉朝廷插这一脚能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吴顷义愤填膺,“其一,九大恶人手里的人命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三千条,他们根本不是人,是神州大陆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鬼!自九恶人在恶人墓齐聚以来,已经有五个年头了,这五年前来讨伐他们的正义之士少吗?一点儿也不少!可结果呢?”
如果大凉朝廷解决了这个难题,对整个武林的震慑力可想而知。
陈紫风明白了这层意思,继续问道:“其二?”
“其二,江湖上传闻恶人墓里有富可敌国的宝藏,如果是假的,那倒是无可厚非,可如果是真的,朝廷会把宝藏让给其他人吗?姑娘有所不知,大凉西北战事虽已平定,但朝廷拨的军饷根本不够铁骑营坚持这么长的时日,都是大将军王从别处挪来钱财才保证仗能顺利打完。既然大凉如今国库紧张,养了那么多兵,不让他们找点事做,从哪填补空虚?抬高赋税吗?还是让庞夏、义宁、南燕这三大诸侯国提高进贡的频次和数量?不,都不行,当初长平国不就是因为种种恶行搞得天怒人怨,才落得一个诸侯国群起而攻之的悲惨下场吗?这就是前车之鉴啊,大凉万万不能重蹈长平国的覆辙!所以说来说去,来盗恶人墓反而成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啊!”
陈紫风轻轻皱起眉尖。
小青看起来不过是一习武的江湖女子,居然懂得如此之多?
以及,她真的只是想救人而已?
总觉得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良久没有等到答复,吴顷叹了口气:“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说出来,我一一为你解惑!”
陈紫风闭了闭眼。
大凉车骑营骠骑将军来到南溟一事非同小可,于情于理,确实该知会公主殿下一声。
短暂的沉思过后,她说,“我试试吧,但我不能保证成功。”
吴顷露齿一笑,对她鞠躬:“紫霞姑娘真是好人,我、我就先替公输尺谢过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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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像五官已经雕刻完成,下一步便要开始上色,最后植入毛发即可还原一张栩栩如生的脸。
慢工出细活,张悲尘给了他们三日时间。
子书珩正在调色,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身边那人聊着:“师姐你知道吗,其实子书珩脸上长了一颗痣。”
段忘容置若罔闻,没有搭理他。
子书珩嘴角噙着笑意,在蜡像紧贴着右眼眼尾的下方点了一颗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发现的红色小痣,段忘容风轻云淡地朝这边一瞥,双眸猝然滞了一瞬。
子书珩粲然冲她一笑:“你觉得他的痣好看吗?”
“……”段忘容眸色深深,定定地望着他。
她不知子书珩到底有没有这颗近乎妖异的痣,但她至少可以确定,身边这位神秘女子的眼角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他出生时便带着这颗恶痣。”子书珩淡声道,“奉常说他这是天煞孤星之相,注定婚姻难就,刑亲克友,六亲无缘,兄弟少力,纵有贵人解星亦无可救助。”
段忘容眨了眨眼,羽睫轻颤。
子书珩继续说道:“天昭帝不允许消息外传,子书珩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四岁的那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在自己身边倒下,宫中才有闲言碎语传了出来。”
他执笔一点一点地描绘出漆黑的瞳孔、墨色的眼珠,蜡像登时变得活神活现了,“那时他因香消玉殒毒发,浑身肌肉无力,连眼睛都睁不了太久,只能躺在床上任由其他人摆布。太监宫女服侍他的时候,不免会说一些难听的话。”
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屑,子书珩极轻地哼了一声,“在床上躺了大半年,他终于能睁开眼睛动动嘴了,因为自己克死了母亲,父皇来探望时他甚至都不敢直视父皇的眼睛。幸而他与晋王子书钧最为亲密,一日晋王来探望,他便问子书钧是否有天煞孤星的事,子书钧骗他说,天煞孤星三百年才出一个,而且都是帝王命,你觉得你行吗?那时子书珩才不到六岁,被他这么一说便不再为此烦忧了。接下来的十年,他的七位皇兄相继被父皇赐死,当然这位英明的父皇也没逃脱厄运,最终被晋王于紫极阁刺杀,而晋王,也因造反失败下落不明。檀京城以前能跟他说说话的,如今也就剩下了那个侄子……”
“呵呵呵呵呵……”他忽然有些癫狂地大笑起来,“你说说,要是当初天昭帝将他扼杀在襁褓里,那大凉的今天不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吗?哈哈哈哈……”
段忘容只静静看着他,直到他不笑了,才问:“这些……都是他讲给你的?”
子书珩沉默不语。
接下来,他像是换了个人,一声不吭,只全神贯注地给蜡像上色。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段忘容无法体会到子书珩曾经受过的苦难,她只知道自己还有要务在身。
她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离开前,对那人说:“今天晚上完工后,来噬心前辈这里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子书珩微微一怔,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