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秀奈宣布第二局开始,李明殊却坐在桌前,迟迟没有动作。
宾客们看了半晌,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输不起吧?”
“她可是藏音道人的弟子,无论输赢都该坦荡磊落,不至于输不起!”
“正因她是藏音道人的弟子,才更害怕输啊!”
“对,她丢不起这个脸!”
李明殊听见有人念到自己师父的名号,猛然回神,她想不通输掉的原因,但却有本事比朱秋颜弹得好,如今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只好剑走偏锋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在无数质疑的目光中拨响了琴弦——
宾客们纷纷露出诧异的神色,这分明是朱秋颜刚刚弹的那一首曲子!
朱秋颜心头一颤,忙扭头看向织田秀奈,想要从干娘这讨回公道,岂料织田秀奈却一直注视着李明殊,未曾看她一眼,她忽然感到一阵隐隐的不安。
秦少鸿对李明殊的所作所为甚是不齿,掀开帘子,刚要破口大骂,却见楼之涯十指摆在唇上,秦少鸿只好坐下身,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压下满腔的怒气,然而倒满茶水的茶杯刚送到嘴边,他却忽然怔住了。
李明殊弹的曲子主旋律是刚刚朱秋颜弹的那一首没错,但节奏却做了明显的改变,高潮部分比之前快了不只两倍,这就好比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人们遽然之间被拉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不仅如此,她还凭借极快的手速丰满了伴奏,琴声密集而低沉,像极了战士们奋勇杀敌发出的嘶吼与呐喊。
秦少鸿感到震撼的同时恍然大悟——她这是公然地在炫琴技了。
楼之涯朝他摊了摊手,那得意的表情仿佛在跟他说:兄弟,你这下知道是谁厉害了吧?
戏台上,朱秋颜脸色不太好看,她从小跟在织田秀奈身边学艺,自然知道自己第一局赢在选曲上,但她没料到李明殊为了赢竟做到此种境地。
这时,李明殊十指齐齐离弦,激昂的琴音戛然而止,余音却在人们心中轰然炸开,回味无穷。
一阵短暂的寂然过后,便是排山倒海的热烈掌声。
朱秋颜感到肩头的担子变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她跟在织田秀奈身边耳濡目染,此种情形尚能做到处变不惊,织田秀奈为她选的第二支曲子是一首宫廷曲目,技法虽比不上李明殊改编的曲子,但气势未必就一定会输,再退一步讲,即便输了,还有第三局可以放手一搏。
她逼着自己不去在意台下的目光,将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的琴上,一连做了三个深呼吸,终于开始了弹奏。
这支宫廷乐曲开头便以明快的节奏令人眼前一亮,高潮部分大气磅礴,激越昂扬,结尾如泣如诉,哀转久绝。一曲下来完成度极高,算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但当她抬眸看向台下,便知自己输了——
宾客们掌声依旧此起彼伏,表情却远不及李明殊曲终时那般震撼。
结果很快出来,两人打了个平手。
朱秋颜颇为意外,却又暗暗窃喜。李明殊半眯起眼,瞬间明白自己为何会输了——朱秋颜的技艺远远比不过自己,那些负责投票的评判人员压根儿就不懂琴!
她站起身,对织田秀奈拱手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老板认为刚才这一局该是谁赢?”
偌大的酒楼霍然归寂,落针可闻。
她发问的时候已经尽量不带情绪,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对结果不满意了。
在这间酒楼,织田秀奈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哪怕是义宁王族来了,也得给她三分薄面,而李明殊这厢公然对结果提出质疑,便是在挑战权威了。众人替这真性情的少女捏了一把汗,却也抱着看戏的心理,想知道织田秀奈会作何反应。
秦少鸿抬眸看向对面的兄弟,楼之涯面无波澜,默默攥紧了茶杯。
织田秀奈吸了一口烟枪,在吞云吐雾中慵懒却又气场逼人地开了口:“李姑娘,很遗憾,我并不认为结果有何不妥。”
李明殊不忿地磨了磨牙根,没再多言,坐下后,没等织田秀奈控场,便兀自开始了第三局的比试。
听到第一个琴音,楼之涯眼睛蓦地亮了起来,眼角和唇角都漾开了笑意,秦少鸿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场变了——那就好像是才华横溢的学子经过寒窗苦读终于如愿以偿金榜题名。
紧接着,秦少鸿便被传进来的琴声彻底吸引。
雅间里的贵公子、有身份的官老爷全都鱼贯而出,二楼、三楼廊道和看台上挤满了人,包括朱秋颜、织田秀奈在内,凡是注视着李明殊的,无不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首曲子与之前的三首曲子截然不同,不婉转、不空灵,甚至也不激昂,技法也无非就是平铺直述,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拥有振奋人心的力量。
秦少鸿一时没忍住掀帘而出,而后又一头扎回来,硬是将楼之涯拽了出去。
演奏到高潮,李明殊将流泉竖向而立,一只脚踏径直在桌上,不断从她身上溢出的绯红真气裹住那翡翠琴身,她只有两只手,却硬是弹出了四只手的效果,像是百鸟朝凤,又像是万马奔腾——这是那位公子赠与她的曲谱,她自是会倾尽全力将其完美演绎。
楼之涯看着这一幕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他写的这首谱子,本就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
李明殊当然知道这曲子一个人难以完成,她原本也没打算拿它来斗琴,只是她迫不及待地想与那人重逢,所以才把它当成在醉音楼的最后一曲来完成。
醉音楼醉音楼,至少这一刻,所有人都心无杂念,沉醉在绝妙的琴音之中。
结束的时候,李明殊放置瑶琴的木桌被真气震碎成泛着无数绯红星芒的粉末四下飘散,宾客们目瞪口呆了不知多久,才从那荡气回肠里回神。
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语言在此种天籁面前是苍白无力的,他们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啪嗒一声——
织田秀奈枪烟掉落在地,适时地打破了阒静。
掌声和称赞声铺天盖地地充斥了整栋酒楼。
李明殊轻吐一口气,将流泉背回身,而后四处张望——或许那位赠她曲谱的灰发公子就站在人群里朝她欢快地招手也不一定。
在她目光扫过来之前,楼之涯便回到了雅间,秦少鸿见好友仓皇而逃,立马跟上去,嗤笑:“她该不会是在寻你吧?”
楼之涯安然吃茶,平静道:“怎么可能。”
秦少鸿不知他是真淡定还是假淡定,唰地一下展开折扇,语重心长地劝:“无论是姿色还是技艺,李明殊都是醉音楼之最,比起当年的织田秀奈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可知当年有多少天横贵胄为织田秀奈折腰?你若不积极主动一点儿,恐怕人家很快就会忘记你是谁了。”
楼之涯垂下眼睫,不发一言。
秦少鸿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任何反应,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又翻了个白眼。
李明殊来来回回望了三圈也没寻到那个身影,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却见朱秋颜朝自己走来,微微一笑道:“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