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义宁南燕联军设在边境的四道防线皆被大凉车骑营攻破,段忘渊在最近一次战役中与王淮正面交锋,不敌,右肩被落英枪刺穿,跌下了马,若不是林百岭及时带着救兵赶来,恐怕早已成为落英枪下的亡魂。
“王淮是个人物。”上战场之前段忘渊一直以为王淮年纪大了不足为惧,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肤浅、稚嫩。
林百岭亲自为他包扎了伤口,看着这个被现实毒打的孩子,心里竟有点儿想笑。
“大王也不必妄自菲薄,王淮胜在经验丰富,进退有度,大王虽失了一城,却保住了十万大军,尚有反击的机会。”
“孤不过夸了那老头一句,哪里妄自菲薄了?”段忘渊恨声道,“林帅想骂便骂,不必想方设法地安慰我。”
林百岭瞧着他,想起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姜炎琢。
一个半月前,林百岭率领南燕十万四方军与段忘渊的十二万义宁军汇合,南燕也准备就绪——南燕王姜炎琢亲自挂帅出征,两边同时向大凉发起进攻,到今天,他们这边防线被攻破,丢了一城,姜炎琢那边却已经攻下了五城。
其中自有主帅的因素所在——他们要面对的是落英枪的主人王淮,而姜炎琢面对的却是相对较弱萧枕安。
当然这本就是姜炎琢的计划。
至此,林百岭——更准确地说应是南燕的文武百官,已对这位年轻的君主心服口服。
同样是年轻君王,段忘渊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林百岭理解段忘渊的野心,但头一回上战场便十七战十七胜的天才近百年来也就出了子书珩那么一个,其他的名将名帅,包括当年的四大名将在内,哪一个不是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中变强大的?
段忘渊虽意难平,不过他明白自己性子急躁需要磨砺,他不怕失败,就怕直到最后也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输的,他要求自己犯过的错误绝不能再犯第二次。
“林帅,我这次总结了一下我的过错,您看看我说的是对还是不对。”他把经验教训说给林百岭听,连象征身份的“孤”都不用了。
林百岭觉得这孩子能屈能伸,态度真诚,便把自己在战场上的智慧倾囊相授。
他们退到义宁名作乐碧的一座小城,这里万树峥嵘,古木参天,适合埋伏、偷袭与藏身,唯独不适合明攻。林百岭开始制定作战计划:“车骑营的优势是辎重,打法迅猛,却也直来直去,对雨林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王淮并没有作战经验,但若想继续深入义宁腹地,乐碧也是他必须攻下来的一座城池。接下来,他定会花一定的时间来吃透地形,依我所见,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安心在此地构筑新的防线。”
乐陵、乐碧九年前都是长平国的土地,天昭帝伐长平、屠其都城,长平末代君王逃到长江以南,天昭帝之所以没有继续追下去,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大凉三军适应不了炎热多雨的气候,而生在澜沧江附近的义宁却不存在这个缺点,最终长平也确实是被义宁所吞并。
乐陵如今成了敌人的据点,身为土生土长的义宁人,段忘渊感到极为羞愤,他将这份耻辱深深地烙在心上,沉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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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给密林的枝叶镶了一层金边,林子里却已是晦暗一片,诡异的虫叫鸟鸣此起彼伏,昭示着夜晚即将到来。
子书珩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仿佛感觉不到自己双脚的存在,他虚弱又不忿地说:“好歹有四个月的身孕,你体力好得有点过分了吧……”
段忘容背着九段枪走在前头,一回头就见他脸色煞白,与夜色融为一体,宛若靠色相勾引男子中招的女鬼——未免暴露身份,他依然是女装打扮,段忘容甚至产生了一种与身体柔弱的师妹生了孩子的错觉,而她才是孩子的父亲……
她立马挪回来,一边拆开绑着九段枪的包袱,一边说:“这边入了夜会有猛兽出没,我来背你。”
“师姐,我不是偷懒,我是真的走不动了……”子书珩并不想孩子的娘来背自己,将来他死后,师姐跟孩子说起这一段,他在九泉之下会不会直接给气回人间?
他后背倚靠着树干蹲下身,“战情紧急,你先走,我内力深厚,随便一片叶子也能杀死一头狼,死不了的,放心吧!”
他内力再怎么深厚,段忘容也绝不会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深山老林里——他体力实在是太差劲了,以段忘容对他的了解,用不了一个时辰他就会睡死过去,狼群完全可以等他睡着再过来享用美食。
为了赶来支援义宁王,他们昨日一早便离开了海底墓,南溟距离乐陵并不远,他们只用了半日便赶到了乐陵。乐陵是楼之涯的故乡,李明殊曾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故地重游不免触景伤怀,当然这本就是子书珩的计划之一,有些事因他大凉魏王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告诉段忘容。
他需要找个借口让李明殊留下。
他这么问李明殊:“师父,其实你一直都没放下吧?”
李明殊沉在往事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翻白眼瞪他。
子书珩权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那便在这里多待几天,直到心里有了答案,再与我们汇合也不迟。”
李明殊陷入犹疑,只出了短短一须臾的神,那两人就已经站在十丈之外笑靥如花地朝她招手作别了。
辞别李明殊,子书珩在当地了解两军战况,义宁军与南燕四方军在乐陵构筑的四道防线之所以会被王淮攻破,主要是因为两军配合地并不默契,联军已经逃到了地理环境十分复杂的乐碧,王淮是来自北方的铁汉,经验老道,爱惜手下,的确不会让车骑营涉险,但他会就此停息安静等待对方出击么?
子书珩并不这么认为——萧枕安负责的东南已经丢了五城,他这边不进,那车骑营可就是在退了。
王淮必须尽快拿下义宁与南燕的联军,而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东南支援萧枕安。
子书珩从当地药农那骗了一张附近山区的地形图,盯着看了一会儿便猜到王淮接下来会如何出击,在民间稍作打听——车骑营这几天一直在搜刮防蚊虫的药材,此举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赶到乐碧通知联军封山,然乐陵城唯一的出口被车骑营封得死死的,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绕山路。
“……我真的不会有事的。”子书珩苦口婆心地劝,段忘容却没有丝毫动容。
子书珩语重心长:“师姐,王淮指不定今晚就会行动,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恐会误了大事。”
段忘容不言,默然走了一段,才终于解开绑在身上的包袱,放那人下来——子书珩一开始不肯配合,段忘容便用了点强硬的手段,这一路都被她裹九段枪似的背在身上。
子书珩心里憋屈,但也不好发作,只想快速转移话题,让刚刚的羞耻全都滚蛋,他被段忘容安置在一张铺满灰尘的木榻上,惊奇地望着四周:“这里怎么会有一栋木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也懒得说。”段忘容学着他的语气,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旋即挪到榻前,捧着他的脸颊吻了一下额,命令道:“想睡便睡,猛兽进不来。我先走了,你不许迈出这里半步,乖乖等我回来。”
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怀孕的少妇说风就是雨,提着九段枪消失在了夜色里。
“咳咳咳……”
子书珩被这一下带起的灰尘呛得不行,小声抱怨:“就不能温柔点儿么?人家这么柔弱……咳咳……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