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阳的时候,无论是那些郎中还是夜月灵都无法从段忘容身上号出喜脉,本以为这孩子铁定是没了,结果岑雪风却说:“她用了一半的真气护在自己的子宫,那就是一铜墙铁壁,把胎儿隔离在内,外面能号出喜脉才怪!”
子书珩听着这话,热泪盈眶。
后来岑雪风告诉他,段忘容之所以昏迷不醒,就是因为体内所剩无几的真气都积聚在子宫穴与大巨穴周遭,其他经脉没有真气疏通,气血不足而导致的。必须想办法让她彻底放松下来才能继续下面的治疗,否则用不了几天她的脑部就会率先坏死。
子书珩刚高兴了没多久,一听这话是又紧张又害怕。
怎么做才能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那一夜,他浑身赤裸、严丝合缝地抱着她——段忘容曾经说过,她喜欢与他肌肤紧紧贴在一起,称这种感觉便是夫妻。
整个夜晚他还源源不断地为她渡着真气,同时在她耳畔喊着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字。
“起好了。”短暂的静默过后,子书珩握着段忘容的手跟大家说,“就叫安安,平安的安。”
段忘容心下升起一股暖意,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岂料李明殊却毫不留情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这也太普通了吧?不成不成,我这个师祖母不同意,我可是要教她魔音功的,将来出去闯荡江湖,动手之前,人家让她报上名来,她说本女侠名作安安,一听就特别没有气势!”
段忘容:“……”
“我也不同意!”岑雪风像是气急,咔地一声将筷子叩在桌上,“这孩子无论是父母、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师祖母、以及那并非浪得虚名的舅叔爷都是举世无双的人物,这名字能配得起他的不同寻常吗?我记得公输尺客栈老伙计家的孙子养的狗宠也叫安安。”
段忘容:“…………”
子书珩忍不住脱口而出:“等等,为什么旁人都没前缀,您这是变着花样夸自己呢?”
岑雪风长眉一挑,傲然道:“我说的哪里不对?”
子书珩忙向他示弱:“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您就是那名不虚传的鬼医……”
岑雪风满脸不屑:“哼。”
公输尺摩挲着下巴:“起名字,除了寓意以外,最重要的就是顺口了,安安、安安是挺顺口的。”
终于有人认可自己,段忘容喜出望外,谁知下一刻公输尺便又把她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给浇灭了:“但也得结合姓氏,子书安安就很是蹩口。”
子书珩将她眉宇间渐渐浓厚的郁闷尽收眼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但他放肆的嘲笑很快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段忘容踩住他的脚尖,毅然决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宣布:“她就叫安安,子书安安!”
“……”众人噤若寒蝉,同时也恍然大悟。
一股诡异的尴尬萦绕在空气中,迎着大家嫌弃中还带着些怜悯的目光,段忘容脸颊蓦然间变得滚烫,李明殊爱徒心切,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安安就安安吧,我给她起个正经点儿的小名儿就行。”
岑雪风道:“我给他起个如雷贯耳的名号。”
公输尺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引开这个沉重的话题:“诸位,平阳王贪腐案已经结束了。”
大家全都看过来。
公输尺微微一笑,说:“经丞相大人调查,子书翊,哦不,不该叫子书翊,毕竟现在他连子书这个姓氏都被剥夺了。暂且还是称呼他为平阳王吧,平阳王这些年大大小小算起来,一共贪污受贿了七千万两黄金,牵扯此案的官员统共有三百多人。”
岑雪风冷哼一声:“这种荼毒国家的蛀虫,能活到现在才被连根拔起,也算是个人物了。”
子书珩语气平静:“他本就是子书一脉这一代里最为聪慧的,前太子没被赐死之前,他与祯儿走得最近,几乎形影不离,祯儿被囚禁在太子府,他也曾在私底下派人送过吃食和衣裳。祯儿初登基那两年虽朝乾夕惕,却根基不稳,时常有大臣在朝堂上为难他,子书翊便会立刻站出来为他说话。他对江山社稷虽有不可原谅之过,但对祯儿至少是忠诚的,在祯儿坐稳皇位上也帮了不少忙,其中包括先后谋杀过我两回。”
说到这里,子书珩喝了口茶,茶水在他唇上晕开,唇色却依旧很浅,透着一股近乎苍白的美。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便继续道:“子书翊做事狠绝,手腕过硬,党羽里一旦出现失控者就会彻底抹除,毫不留情。我交给丞相的卷册里只记录了他的部分罪行,并没有直接物证,能将他彻底搬倒,一半是丞相的功劳,另一半,只是因陛下不想留他了。”
子书一脉又有一人陨落,他不胜唏嘘,但老师会选择帮他,又让他生出了一丝矛盾——整件事无论怎么看,显然是留着子书翊这只蛀虫更对大凉不利,所以,师长夷是跟无咎说的那般欺骗他利用他,视他为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还是跟段忘容说的那般,并无害他之心?
子书珩说的话李明殊大多都能明白,唯独有一点想不通:“既然他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为何不想留他了呢?”
“我猜应是他大规模私养杀手吧。”子书珩说,“陛下可以允许身边的人恃宠而骄,那是在威胁不到皇位的情况下,子书翊私下养的杀手足以与军队抗衡,而且他还手握羽林军,一旦他变了心,后果不堪设想,陛下又怎么可能不忌惮他呢?”
公输尺深表赞同:“他刚入狱,第二日羽林军便换了帅。”
“哦?”子书珩挺好奇,“换成是谁了?”
公输尺:“小阁老海云智。”
“呵。”子书珩笑了笑,“海阁老是保守派的领军人,小阁老跟这位睿智的父亲恰恰相反,一直都是激进派,如此看来,陛下这是下定决心要与丞相作对了。”
岑雪风听他说着,忽然想起那信封上的四个字,他对那笔迹眼熟地很,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李明殊便又不耻下问了:“欸?等等,陛下刚刚与丞相联手搬倒子书翊,不该更加宠信他么?为何要与他作对?”
“这个说来话长,我也懒得说,师父又不会从政,就不要庸人自扰了。”檀京城的水太浑,子书珩自己都看不透彻,自然不会说与毫不相干的人听,他看向公输尺,问:“北方战事如何?”
“铁骑营主动出击争夺翰朗失败了一回,不过也只损失了一万人,但庞夏也没讨得好处,进攻翰宁三次没攻下城就罢了,还损失了十万大军呢!”公输尺似是兴趣盎然,“我记得王爷上次攻下翰朗只带了一万铁骑,可有把握收复翰朗?”
“说书人说我带一万铁骑就真的是一万铁骑么?”子书珩笑着摇头,坦承道,“翰朗从外头是攻不下来的,我之前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他们吃过亏,自是会格外警惕,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个让人头疼的申屠明真,即便是我,也绝不会比无咎做的好。”
子书珩很清楚,拔山震元神功应付得了缥缈经,可过早收复翰朗对无咎没有任何好处,他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身份还不能暴露。
公输尺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段忘容脸上,“倒是南方战事远比北线激烈精彩地多。”
段忘容心头一颤。
公输尺说:“义宁和南燕联军与王淮僵持了一个月,防线还是王淮给攻破了,听说义宁王在最近的一次战役上受了伤。”
段忘容很快恢复平静:“胜败乃兵家常事,对手强大,受挫未必就是坏事,他既选择上战场,便是要磨砺自己的意志,这都是他该受的。”
众人露出钦佩的目光 ,子书珩温言道:“师姐胎象已稳,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义宁吧。”
段忘容点点头,目光坚定:“好。”
几人又对战争发表了一番感慨,子书珩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公输尺:“对了公输先生,临阳可有好消息?”
“王爷不说我还给忘掉了。”公输尺一拍脑门,脸上洋溢着欢喜,“临阳县令和县丞都进了大牢,但是上头只没收了他们两家的钱财,并没抄他们的家。县令之位暂时应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上头派遣了一位钦差过来。临阳百废待兴,农民短时期内尚无法自给自足,只能靠朝廷赈济的粮食过活,当然这一定是远远不够的,这位钦差便以修筑青城河堤坝和加固跨河大桥这两项工程招纳农民为劳工,并为他们发放可观的工钱。除此之外,他还为夜明君建了一栋简单的祠庙,并重开夜明君之前所办的学堂,一系列举措春风化雨,深得人心,想来一回檀京就会升官了。”
经历了这么一场天灾人祸,临阳百姓们对县衙对朝廷已经失去了信任,无论是谁接手,都不免会被百姓们针锋相对,然而这钦差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子书珩对这人很是欣赏,忍不住问:“这位钦差是哪位大人?”
“这位钦差跟王爷还颇有渊源。”公输尺说,“正是曾在监军处任职过的樊简樊大人。”
子书珩一愣,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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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简站在青城河畔,望着百姓们有条不紊地在水库前添砖砌石。
他听身边一位下属说,那一日魏王、风尘妖女等人就是在此处阻止了那场足以淹没大半个临阳的洪灾,那时来势汹汹的山洪就这么不可思议地从天空中流过,场面宏大、震撼人心,当然也不免会有些悲壮。
人与天抗争,自古以来皆是悲壮的。
一个月前丞相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来临阳,他明知临阳就是一十分棘手的烂摊子,处理好了会得到提拔,但大概率是干不好的,也不好干,旁人躲都来不及,他却一口答应下来。
丞相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问丞相为何选了自己,丞相脸上带着一抹心平气和的微笑,告诉他:“你跟着魏王混过,我很放心。”
樊简知自己不够睿智,有些事看得并不透彻,比如既然魏王在这里替夜明君翻过案、为百姓救过灾,那在翰宁打仗的又是谁?
再比如,好端端的一个少女,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少年书生?
他看着前来应聘学堂先生的文弱书生,疑惑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书生温文地答:“是见过的,大人来临阳第一日,被灾民围堵在县衙门口,便是我为大人解的围,我曾犯过不可饶恕的过错,有些事,扮女装更方便一些。”
樊简点点头,露出一抹蔼然的笑,“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不辞辛劳为哥哥翻案的柳不是么?”
“回大人的话。”柳不是眼里亮着细碎的光,就像是燃着希望的火苗,“柳不是已是过去,我叫柳新风。”
比起噬心和山吹,柳不是这个坑我觉得填的挺满的,在第一次提到夜明君的时候就写了他真名不是柳不是,是因他被人叫惯了,自己都忘记自己的真名了。当然现在大多数读者没有耐心也记不住伏笔,这都是很正常的。不过这里给柳新风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作者整颗心也是满的,这就是写作的乐趣。
下面就要开始填风尘妖女的坑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