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的一番进攻,林百岭确定岑雪风心里的那道铁壁已然倒塌,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让他打消通知子书珩的念头,林百岭端起茶壶为他斟茶,屋子里很静,流水声充斥了整个空间,窗外是一轮清冷的月。
“鬼医先生了解魏王么?”林百岭温和的声音在岑寂中响起,他年纪比岑雪风大许多,就象是一位静水流深的智者。
岑雪风一愣。
他只知珩儿是师姐的孩子,该竭尽所能保护好他,可真要说了解……
好吧。
他确实不了解子书珩的为人,但他至少十分了解他羸弱的身体。
所以,好像也不算是一无所知……?
林百岭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继续问:“先生可知魏王心之所向?”
岑雪风答不出来,端起茶盏喝茶。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懂得掩藏情绪的人,此刻脸上就赫然写着“烦躁”二字。
林百岭笑着摇了摇头:“魏王爱惜手下,因此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在朝堂上忤逆天兴帝,若是得知我们意图攻破翰朗城门,他会怎么做?”
岑雪风细眉轻皱,瞪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想还魏王自由,我们没有第二种选择。”林百岭笃定道,“我们不能告诉他我们的计划。”
岑雪风面色不豫。他知道自己中了对面这人的奸计,但他无力反驳。
他太想帮子书珩解决眼下的困局了。
他心里有些不忿,搁茶盏的时候发出“咔”的一声响,林百岭听过鬼医的各种传说,却从未与鬼医打过交道,没想到鬼医相貌堂堂,竟有点儿小孩子脾气。林百岭忙端起茶壶给他添茶,温言安慰:“先生不必为此感到为难,大凉魏王曾为我王出谋划策,我王对他心存感激,只会与庞夏联合破城,绝不会伤害吴氏兄弟的性命。”
岑雪风注视着眼前的茶盏,沉默良久,忽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容我考虑几日。”他道。
林百岭跟在他身后,“我会一直在此地静候先生佳音。”
岑雪风准备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他转身,高深莫测地看着林百岭。
林百岭面带微笑:“先生?”
岑雪风神色傲然:“你刚才说珩……大凉魏王曾给姜炎琢出谋划策?”
林百岭点了点头,“我王能够化险为夷,并在一夜之间翻身做主,正是得了大凉魏王的指点。为了拿回本属于燕国的土地,我王是想挑起战争没错,但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更何况魏王还与我王约法三章,我王为履行约定,也不可能动魏王的人。”
岑雪风象是喜出望外:“他还与姜炎琢约法三章?”
林百岭这下算是知道这位性情古怪的鬼医到底想听怎样的话了,便铆足了劲儿地夸:“大凉魏王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为我王献策时还立了一纸条约,确实是一位不世之才,若是就这般困在那权力缠绕盘桓的檀京里,着实有些可惜。”
岑雪风唇边漾开笑:“等我几日。”
说完开门离去,只给林百岭留下了一道雪色的背影。
林百岭便知,这事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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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夷这几日除却办公时间以外,并不会出现在丞相府。檀京城郊有一处位置隐蔽环境清幽的剑庐,师长夷与剑庐的主人覃先生是忘年之交,有时候晚上也住在剑庐里。
覃先生已年过古稀,仍旧喜欢锻造刀剑,只不过年纪大了,体力不免会跟不上,师长夷时常派人过来帮忙,偶尔也会亲自来帮他打打铁。
两仪夺魄针便是在覃先生的剑庐锻造出来的,机关匣里一共安置了三枚淬了剧毒的银针,毒是师长夷亲自所炼,原材料极为珍稀,他这一生也只能炼出这三枚。
三枚全都给了子书珩。
师长夷每天都在剑庐里捣鼓些精致的小铁环,铁环的材料也不是寻常的铁,而是一种密度比铁高重量却比铁轻的金属,覃先生观察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问:“小子,你到底在整啥玩意?”
师长夷比覃先生小了三十多岁,被称为小子也是情理之中。他将小铁环一个一个地扣在一起,没有抬头,眼角带着含蓄的笑:“他的梦想就是能跟父亲一样在战场杀敌,重铠只会过度消耗他的体力,我得给他做一件能让他不会感到疲惫的铠甲。”
覃先生自是知道这个“他”是谁,笑吟吟道:“你对这个学生未免也太好了吧?我若是有儿子,恐怕也不会为他想这么多。”
师长夷手里的小铁环环环相扣,依旧不抬头:“还不够好。”
覃先生白眉轻皱,不解地摇了摇头,又说:“他如今被囚在这檀京城,能用得上你这宝贝幺?”
师长夷这才抬起眸子,不屑地一笑:“先生未免也太小瞧这神州大地上的人才了。”
覃先生怔了怔,他自认为对四国局势颇为了解,便跟这位小友探讨起来:“陛下不杀他,不就是想留着他牵制吴氏兄弟幺?目前这三大诸侯国,庞夏最想起兵大凉,可惜他们破不了铁骑营在翰朗构筑的铁壁。其次,义宁国也想报侵犯国土之仇,依老夫所见,义宁把长公主送来和亲,就是缓兵之计,待与南燕借兵成功,便会向大凉发起进攻,所以南境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陷入战乱。可南境有宁靖侯,那也没有魏王的用武之地啊,所以这件独具匠心的链甲,他怕是用不上咯!”
师长夷轻叹一口气,眼里含着关怀,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您说的一句也不对。”
“你小子……”覃先生哭笑不得,老脸不知往哪搁,从一旁取来枪烟幽幽地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间,他道:“那你说给我听听,看能说服得了我不?”
师长夷温文尔雅地笑了下,道:“铁骑营本就不是陛下的枪,陛下不杀珩儿,不是因为想留着他以备不需,而是因为陛下想做明君,在明处没有找到能够服众的理由,在暗处又没有能够一击毙命的机会。世人都以为陛下留珩儿在京是为了牵制大将军吴顷,却不知陛下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车骑营不必北上,羽林军和东厂合力,也足以与铁骑营抗衡,只要吴氏兄弟因珩儿叛了变,陛下便可一举将其铲除,这样一来,陛下不仅赢得了绝对的威信,铁骑营的兵权也可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啧,差点忘记陛下也是你的学生了!”覃先生心服口服,叼着烟嘴想了想,又发现哪里不太对,“等等,那这岂不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想?魏王就是皇权下的一枚棋子,哪里还能上战场一展雄风啊?”
师长夷望着北方的天空,眸子里盛着一汪澄澈的清潭,纯净中又带着殷切,宛若渴望母亲的婴儿,他语调轻快,似是胸有成竹:“因为踏破国门的第一脚,一定是来自北方。”
覃先生看着他,猝然间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小友虽身处权力中心,却清醒地仿佛置身事外,甚至有种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冷静,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
口鼻冒出的白烟模糊了视野,他揉了揉老眼昏花的眼睛,再去看那人,那人已经低下头,继续织起了那件链甲。
正当此时,院墙外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
“求求你们饶我们一命!我以性命发誓,我们一家绝不会再出现在檀京城!”
“你们不需要出现在檀京城,你们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可以害惨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