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里凌乱地堆着衣衫,古树普洱的茶香在粗重的喘息声中渐渐变得淡了。
每当段忘容摸着子书珩嶙峋的脊背,都会安抚地跟他说:“苦尽甘来。”
纵情的子书珩像是听不见她说什么,只会略带着些强硬地封住她的嘴,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都在云雨中隐隐发泄着自己对宿命的不甘,但又好像找到了彼此的依托,命运曾经那般残忍地欺凌他们,却又如此宽仁地让他们相遇。
子书珩枕着意中人的膝,手指也不想动一下。
他闭着眼,嗓音低沉沙哑:“义宁的兵力如何?”
段忘容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微微怔了怔,很快便猜到他这么问的原因。
“打仗劳民伤财,义宁与长平交战多年,大多精兵已经战死沙场,王兄摄政的那几年,重心一直放在内政上,这两年才开始扩大兵力,目前边郡守备军已经达到十二万,其中精兵三万。”段忘容纤秀的手指轻轻抚过怀中人冷峻的眉,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即便如此,也无法与车骑营抗衡。”
“上次车骑营越界,你们不战是对的。”
“你该这么说。”段忘容苦笑,“我们根本不敢正面迎战。”
“不。”子书珩睁开眼,“你们不战,离王才会来议和,陛下才会趁机把你许配给我,你们才不至于要面对我这样强大的敌人。”
这人居然变着花样儿夸自己……
段忘容对他这份意气风发的嚣张佻达喜欢地紧,手指下移,捏了下他的鼻。
“师姐,你知道的,像我这么负责任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去。”子书珩睁开微微泛红的眼,呢喃,“所以,若是那一天来得稍微早一些,你也不要太过意外。”
段忘容眉心轻皱:“为什么只是送我回去?”她用哄小孩的语气跟他商量,“你的国家不要你,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一起走。
子书珩脑海里突然冒出“私奔”二字,这对他而言就像是一把寻觅已久的钥匙,他听到钥匙转动,将他囚在内心深处的叛逆释放出来,让他变得异常兴奋。
他甚至开始遐想,他和他心爱的姑娘站在滇和的大道上看那成片成片的香樟林,听说那是上苍赐给滇和城的礼物,想必定是蔚为壮观。
但他很清楚,他还不能走。
噬心的死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他是一朵生长在黑暗里的曼陀罗,背负着无尽的诅咒与罪恶,他还要做一只恶鬼,继续在地狱里穿行。
想要实现那些美好的憧憬,需要命运的眷顾,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需要扭转乾坤,但也并非无法实现,哪怕只有短短一天,也好过从未拥有。
子书珩忽然笑了:“好,我们一起走。”
他一翻身,搂住段忘容纤细又结实的腰,将脸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撒娇似的说:“师姐,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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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狂风怒号,电闪雷鸣,像是要把接连阴霾了一个月的苍穹撕开。
夜月灵在神龛前点了一盏灯,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吟诵着经文。
今天是柳知源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沐浴斋戒,跪在这里忏悔。
为柳知源,也为她自己。
不过今天的仪式似乎注定不会顺利。
“砰——”地一声,窗户被撞开,迅忽之间窜进几道黑影。
夜月灵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蒲团上,黑衣人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齐齐向她刺了过来,就在剑尖离着她只有短短一寸距离的时候,她忽然睁眼,沉声念了一个字:“定!”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
风停止了,闪电照亮大地。
下一刻,一股强悍的真气循着声音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那四个黑衣刺客被这一声震得七窍流血,却只能保持出剑的姿势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果然有两下子。”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推门而入,抚掌笑道,“临阳道姑夜月灵,与风尘妖女李明殊师出同门,恐怕放在当今的武林,能奈何得了你的也没几个。天下人不知你魔音功已臻化境,你又淡泊名利隐匿在这座菩提山,所以知微阁高手榜才没有你夜月灵的大名。今天小爷我见识到了道姑的厉害之处,定会如实将其告知微阁阁主,生前没有被世人知晓,死后却能名垂青史,道姑也可以瞑目了。”
夜月灵肃声道:“滚。”
陈骏感受到她的杀意,下意识地退到了门外,强做镇静道:“道姑且慢。”他摆摆手,手下便抱着一个孩童走了进来。
那孩童大约四五岁的年纪,肤色白净,眉清目秀,在那人怀里酣睡。
夜月灵面容依旧清冷,隽秀的双眸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绝望。
她原本风华绝代的一生,都葬送在了柳知源手中,直到今天,他也不肯放过她。
“又到做选择的时候了。”陈骏嘴角咧开得逞的笑,“道姑,是你活,还是这个无辜的孩子活呢?”
夜月灵偏过头,静静看着眼前亮着的那盏明灯。
“轰——”的一声雷鸣,闪电照亮了厅堂。
她忽然看到十二岁的柳知源拜倒在她面前,扯着稚嫩的嗓音,执拗而虔诚地跟她说:“请仙人收我为徒。”
夜月灵与李明殊一同在藏音道人门下学艺,唯有承袭了瑶琴流泉才能入世,最终藏音道人将流泉传给了小徒弟李明殊。那容貌艳绝的师妹在醉音楼里名噪天下,夜月灵却一生都不能入世。藏音道人死后,她开始游历四方,那一年路过临阳,见菩提山的菩提树结满了菩提果,便在山中住了下来,可谁知她竟会被山下的一个少年纠缠。
“我不收徒,你回去罢。”夜月灵这般告诉他。
“仙人为何不收徒呢?”少年眼里亮着光。
夜月灵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你我无缘罢了。”
少年仰着脸,语气恭敬十足:“那若是我能证明我与仙人有缘,仙人愿意收我为徒吗?”
夜月灵目光依旧疏离,不知是被他的倔强打动,还是对他的话生出了些许好奇,淡声说:“好,那你便证明与我看看。”
后来无论她在菩提山的哪条小道上散步,这少年总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自然知道这少年为了遇见她,定是一天到晚都在这山上转悠,可长此以往,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仙人也不免会动了凡心。
再后来的某一天,她在山林里散步,突然下起山雨,她正要运起内力为自己遮雨,少年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自己的伞高高举过她的头顶。
就是那一天,她对少年说:“跪下。”
少年跪在雨里,眼里亮着万千星辰,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夜月灵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父的话,徒儿名叫柳知源。”少年说,“饮水知源的知源。”
夜月灵忽然陷入沉默,陈骏摸不清楚她的想法,便只好说明来意:“道姑你也别怪我,我知你五年前没有下山,五年后的今天也不会插手我们凡尘中的琐事,但你知道的太多了。魏王既然带走了柳不是,那他就一定会回来为柳知源翻案,柳不是自己的罪行罄竹难书,只有他一个证人也成不了气候,可若他们寻到了你,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夜月灵冷声打断道:“没有我,你们一样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就与您无关了。”陈骏指了指身旁那陷入昏迷的孩童,语气里带着些鄙薄:“这孩子,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与柳知源的吧?”
夜月灵侧眸看向他,杀意像是翻滚的巨浪,倏然之间便将他彻底吞噬。
ps
柳不是:好久没出场啦,刷下存在感……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