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归根根在何方
飞机进入祖国领空,熟悉的景象让东亮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既然事已至此,也就不用多想了。毕竟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如今学成归来,为国家做贡献也是理所应当的。
北京机场出口,妻子任坤举着一束鲜花过来拥抱他:“东亮,你真的回来了,这次没骗我吧?”
“真的,我已经辞职了。”东亮为妻子擦去汗珠:“我骗过你吗?”
“当然,我都被你骗怕了!”任坤歪着头想了想:“不过,说句公平话,自结婚以来,你只在这件事上骗过我:今年说回来,明年说回来,结果却在那边工作了!让我担惊受怕的。”
“可你为什么不跟我出去呢?”虽说人已归来,但在爱妻面前,东亮毫不掩饰内心的遗憾:“要是你跟着我,再把两家妈妈也接过去,那该多好啊?”
一边走,任坤一边歪着头观察东亮的神色:“你真那么想吗?”
“那当然,都跟你说千百遍了。”东亮无奈地摇摇头:“可是我怎么也扭不过你们这三个女人哪!”
“没办法,谁让你摊上了呢?”任坤替他叹了口气:“就算是我答应你,两个妈妈也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她们打定主意死在这里了。”
“有这么严重吗?”东亮惊异地站住了:“为什么妈妈会提这个字眼,到底出了什么事非让我回来不可?”
任坤小心地反问:“你家妈妈和你怎么说的?”
“她只说让我赶快回来,具体的见面再谈。”
“那你明天就去看看她吧。”
“我想今天就去。”
“你……”任坤欲言又止。见东亮急切的样子,便点点头,指着停在不远处的私家车:“那就上车吧,我先去给你买票。”
中午,东亮在自己家,享用了岳母做好的一大桌饭菜;任坤也满脸幸福地跑前跑后,都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么,母亲怎么了?东亮左思右想猜不出来。
东亮的家在禾县。
上火车前,心神不宁的东亮给妈妈打了电话。听说他辞职归来,妈妈很高兴。电话中妈妈的声音底气挺足,不像得了重病。东亮心里多少安稳了些。
虽说母亲是烈属,但她凡事要强,对工作一丝不苟,对技术精益求精,对患者热情负责,从不要求组织上的特殊照顾。有关部门每年对她的例行探望,足以让她感激不尽,一次走访就可以让她鼓足干劲干满全年。虽说她退休后份量渐轻,但毕竟熟识的人也能给予一定的尊重,加上她从事的医疗职业,从而让东亮能够放心远去海外留学甚至打算长期在外工作。
然而就在他事业起步之时,妻子、特别是母亲接连叫他辞去工作,立即回国。却又不明说到底有什么事,让他捉摸不定。他每天对着浩瀚星空时,总会忘记尘世人间,那真正人天合一的感觉,最令他不舍。
坐到回家的火车上,东亮心里还惦记着那颗定期来与地球相会的彗星,不知自己此番回来是否值得。
父亲牺牲后,母亲一人把东亮带大。东亮早就劝母亲再找个老伴,而母亲一直拖到他上大学后才再婚。
东亮的继父,是当年同父亲一批当兵的禾县人,当时任石材厂的副厂长。
对于这份婚姻,母亲和继父都很高兴,但继父的两个女儿却不太愿意。特别是母亲交了自己单位的公房,搬到继父的职工福利房之后,两个女儿更认为母亲纯粹是奔家产而来,因此往来之时,总是冷着脸挑三拣四的。
为了躲开她们那剜人的眼神,也是为了少给母亲添麻烦,东亮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走得也越来越远。继父去世的时候他回来过,想就此将母亲接到北京或者干脆接去美国,但都被母亲拒绝了。他知道在父亲牺牲后,继父就经常照应母亲,两位老人逐渐产生了浓厚的感情,母亲也早就把他的两个孩子当亲戚甚至看作亲生女儿对待。那两个女孩儿本来对母亲是敬重并有依赖感的。只是在各自结婚后逐渐疏远起来,特别是涉及到财产等切身问题,直接选择了以利益为本。
这人若是不讲情面、又没有相应的约束,那说话、办事可就没边没沿了。东亮越往下想,越发对母亲的现状不放心。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物,他还嫌车速太慢。不过他也理解任坤不让他开自家车来的理由:他一天奔波太累,另外长时间不在国内驾驶,对本土上要求驾驶员的路规也生疏了。
禾县站终于到了。东亮从遍地跑的电动三轮车里选中一辆,指挥着朝县城北的石材厂家属院奔去。
来到家属院墙外,东亮又有了陌生感。这个原本是一排平房的大院,每次来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先是公用厕所没了,被母亲隔壁的吴线家填上盖起了新房。于是各家不得不自己拦起围墙,圈出个自家用的小厕所。接着,吴线家三间变六间的房子前面,盖上了二层小楼,据说是他儿子一家住那儿。这次,大院的公用水池也没有了,又一座两层小楼矗立起来。原来的大门位置如今成了私人住房,东亮找不到母亲住房的路了。
住西找,一直转到后面的小山包也没有门,东亮只好折回来再往东走。各家各户倒是有人影闪动,可东亮一个也不认识,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一直绕到吴线家原来的二层楼前,才见到一条狭窄的过道。也许这就是进家的路吧?
东亮试探着往里进。没走两步,就是吴线儿子家的大门。吴线儿子正要出门,见东亮路过,便怒目而视,又反身回到院里。
虽然不熟,但念母亲与他们相邻这么多年,东亮也想打声招呼。但见人家那种神色,东亮只好放弃念头,继续向里走去。还好,母亲的院门未变。
东亮刚敲门,马上听到母亲的问话:“是谁呀?”声音很近,像在门边上守着一样。东亮赶忙答道:“妈,是我!”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大门开了。母亲先是打开一条缝,等看清果然是东亮才打开门:“小亮,真是你呀?快进来!”说话间她往院里看了一眼,忽然又想关上大门阻止东亮的进入。这一开一关,正进门的东亮额头撞到了门角上。东亮妈急忙问儿子:“唉呀,怎么样,碰疼了吧?”
“啊,没事。”东亮手揉着额头跨到院内,一下子就被院中的凌乱吓住了。
院子南头是煤垛和柴垛。中间部分,衣柜、箱子、桌子、凳子;一包一包的衣服;一堆一堆的报纸;碗、盘等等全都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刚才的响声可能是妈妈急于来开门,不慎将摞着的盘子和碗撞歪了。
东亮绕过物品堆,冲到母亲原来的住房门前,却看到了盖着法院红章的交叉封条!他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顶:“妈,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东亮妈的泪水流淌不断:“孩子,你别着急。累一天了,先到屋里歇会儿,我慢慢告诉你!”
“妈!”东亮也跟着哭了:“都这样了,能不着急吗?你快告诉我呀!”
东亮妈强忍悲伤,将儿子拉到离门不远的厢房里:“快坐下,洗把脸。听我从头和你说。”
屋内漆黑。东亮妈打开了台灯。
就着昏暗的灯光,东亮扫视了一下屋内。这屋子,东亮以前进来过。它是继父住进来时盖的,当杂物间用。因为那时做饭、取暖全凭烧柴、烧煤,所以这屋的一半用来堆着柴和煤,另一半放杂物和自行车。现在,杂物都搬出去了,放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脸盆架。还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电视机和电话。电线是临时从西边隔壁接出来的,有线连着,房门都关不上。
墙是裸露的砖头和石块,窗户玻璃早已破损,此时用一块塑料布蒙着。屋内阴暗潮湿,还被下午的太阳晒得闷热。尤其是原来放煤的地方,漆黑的印迹像一团团盯着人的猛兽,让人瘆瘆的。
东亮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妈,法院为什么封房子?明天我和他们说理去!”
东亮妈拿出一份法院判决:“这个房子被吴线偷偷买去了。我和他打了几年官司,最后法院判给他了。昨天,法院派人来强制执行,限我一周内腾空。”
东亮很不理解,他指指东面:“吴线家把那小半边都占了,难道还不满足吗,为什么还要偷买咱家的房?”
东亮妈摇摇头:“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咱家前面这新的二层小楼,也是他家的。如果咱这块儿地还归他,他不就可以圈起大半个院子了吗?”
气愤的东亮想仔细看看判决书。妈妈说:“别着急。这儿有一摞,都是关于这件事的,等有时间你再慢慢看。”
东亮妈用湿毛巾为东亮擦了脸,紧挨着儿子坐下:“小亮,让妈好好看看。”
东亮心如刀绞,搂住妈妈泪如雨下:“妈,这些年您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哪里也不去。在您身边起码能给您一点儿安慰!”
东亮妈急忙止住他:“儿子,快别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挺好的。就是最近这些年,也不知人们都怎么了,明摆着的理就是不讲!”
东亮“唰”地站起来:“我这就去和他们讲理!”
东亮妈使劲拽住他的手:“孩子,快坐下,大晚上的和谁讲理呀?”她为听话的儿子理理头发:“妈急着叫你回来,不单单因为这件事。”
东亮又是一楞:“啊,难道还有别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