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之内,气氛安静凝滞之极,浓郁的血腥气下,以西陵为首的诸国之人和七念等修行者皆是神情苍白。
讲经首座开膛破肚,接近垂死,这一幕太过惨烈也太过恐怖。
这意味着今日这大殿之中要死很多人,也意味着整个天下,或许也没有几人能与战胜了讲经首座的徐川一战了。
宝树片刻之前还志得意满,好似大仇得报的情绪已经尽数化作了悲苦与忧惧。
为了他心中的一己之仇,他似乎已经将悬空寺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疯狂和仇恨在这一刻从他心头消散,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间变得无比平静了起来。
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
他低声对着身旁的七念说道:“我一意孤行,致使局面到了这般境地,于悬空寺而言,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也当因我而结束,请务必带首座离开。”
七念闻言还来不及有何反应,便见宝树左手食指向下一抠,从右掌心里生生挖出一个血洞。
然后面无表情撕下一片血肉,将之平静而均匀的涂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个动作做完,宝树浑身上下便更显得苍老了许多,身子都微微句偻了一些。
七念神情震动,他身为悬空寺的天下行走,自然知晓宝树究竟在做些什么。
佛门有一道威力最强也最为决绝的功法,其名为精血饲佛,能够将毕生的修为在刹那间爆发到极致,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可一旦施展精血饲佛这门功法,不论是谁,修为有多么高深,也几乎必定会死去。
如果不是山门倾覆,或遇着千世仇敌,没有任何佛宗弟子会使用这种大违佛门慈悲意的手段。
七念下意识的便想要阻止,但却又在瞬间生生将这个念头克制了下去。
如今之际,或许也只有宝树以精血饲佛的绝命一击去拖住那徐川一息,他才有可能带着自己的老师从此地离开。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宝树彻底激活了精血饲佛这门功法,爆发出了一股极尽骇人的精神念力,竟强行将徐川拖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
徐川一剑将讲经首座开膛破肚,看似轻松,实则已然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过后,便不可避免的会进入了略显虚弱的境地。
也正是在这个时间,在所有人都为讲经首座的惨状震惊不已的时候,宝树这个不久前被仇恨遮蔽了双眼的戒律院首座如此果断决绝的出手了。
一出手便是佛门威力最为惊人的禁忌功法,以他知名的修为,燃烧一切,获得了一次几乎足以媲美六境修行者的力量。
也因此,他成功的将徐川拖进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
精神世界之中,徐川左右四方皆是一片虚无,唯有身前有一座高大的仿佛接连天际的石佛。
虚无之中,石佛平和的神情莫名的有些令人惊季。
而下一秒,这石佛忽的张开了他无数年不曾张开的巨口,一股浓稠有若铁浆的血水从其中喷了出来。
其后,石佛的眼睛,鼻子,耳朵,也同样有着血水汹涌着滚滚而下。
一道道血水无视了真实世界的空间法则,在虚无中向着四面八方流去。
于是虚无的世界变成了血色。
血水吞没了虚无,掩盖了整个世界,自然也不会放过立身于佛祖石像前的徐川。
其实血水只是表象,真正的根源其实是血水中蕴含的那惊人的意志。
血水化作一朵朵血莲,以无穷无尽的血色花瓣对徐川施以了千刀万剐之刑,无尽的痛楚在他周身上下爆发,直指他最深处的心灵。
然而徐川不过是微微有些皱眉,便平静的承受了这惊人的痛苦,他看着不断涌出血水的石佛,微微感慨道:“舍身成佛,暂造一莲花净土,净化一应妖邪秽意,你这等手段已然超出世间普通佛宗法门的范畴,接近了世外的无上妙境,戒律院首座是吗?我记住你了。”
话落,三尺木马牛再一次凝聚而出,被他握在手中。
随即,他的身影开始迅速膨胀变大,直到变得与那石佛一般接连天地之后,才终于停止。
这里是精神世界,他自然可以做到这等在现实中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后他挥剑,于是石佛的脑袋就掉了下去。
血水消散,整个虚无世界也很快崩溃。
眼前的一切幻灭之下,徐川又一次出现在了佛殿之中。
在宝树的精血饲佛之法下,他也只是被困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但佛殿之中已然没有了七念和讲经首座的身影。
殿首,宝树双眸紧闭,已然没有丝毫气息。
他的血气已经干枯,识海也在徐川方才精神世界的那一剑之下崩溃,可以说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从徐川将讲经首座开膛破肚到现在,也不过只过去了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
很多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连续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故。
王书圣看着身旁死相有些凄惨宝树,神情越发的苍白,心中的恐惧也越发的浓郁,当然,看到仍旧在些许微光笼罩下看不清身影的徐川他仍旧有几分不甘,尤其是目光偶尔从莫山山清丽的容颜划过之后,这份不甘便也越发的浓郁。
叶苏神情则很是平静,只是眸光微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程立雪则已经悄无声息的躲在了叶苏的身后,他虽然方才没有出手,但不是不想,只是没有来得及罢了。
而如今讲经首座已败,宝树这位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已死,他这个西陵天谕院的神官想要活下去,或许也唯有此地道门之中最强的叶苏能够给他带来那么一丝生机。
徐川站在原地,没有去追讲经首座,毕竟他不可能将莫山山三人留在此地,而且有一句话说得好,跑的俩和尚跑不了庙。
偌大的悬空寺就在那里,他们跑又能跑去哪里?
他随手一招,角落中瑟瑟发抖的南晋皇子便浑身一颤,周身华贵的外裳瞬间脱离了他的身体,落入了徐川的手中。
徐川将衣衫披上,不至于在人前裸露之后,周身那将他身影变得分外模湖的光芒便也迅速散去。
此刻的他长发散落,宽大的衣袍漏出了白皙的胸膛,让他看起来莫名的有几分慵懒和玩世不恭的气质。
看着满脸苍白,眸中虽有恐惧却仍旧掩饰不住其中不甘的王书圣,徐川澹澹道:“不知死活。”
简单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而出,彷如四道轰鸣而起的雷霆在王书圣耳边炸响。
刹那间,他气息一乱,体内的气海雪山竟骤然崩塌。
一身修为境界自然随之付诸东流。
先前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的王书圣,短短片刻便老态必现,发丝尽皆苍白不说,脸上的皱纹也多了无数。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徐川,恐惧,愤怒,种种情绪之下,几乎令他疯狂。
“你竟然废了我的修为!”
他嘶声吼道,浑身颤抖。
徐川平静道:“若非你是山山曾经的老师,此刻的你已经是个死人。”
气海雪山崩塌几乎是必死之局,除了以通天丸重塑气海雪山这条活路之外,也唯有徐川能够令对方气海雪山崩塌却仍旧不死了。
当然,王书圣年纪本就不小,之前只是以强大的修为才能够维持着四五十岁的模样。
如今修为尽丧,显露真实模样不说,根基尽毁的他,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
看着王书圣苍老的模样,莫山山神情有些不忍,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没有了修为,就这般安享晚年,也许对于自己这位一直觊觎着自己的老师并不是一件坏事。
徐川没有再理会已经成了废人的王书圣,目光转而看向了叶苏。
方才大殿之中,王书圣接二连三出手,已经付出了他应有的代价,叶苏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考虑到叶苏是叶红玉的亲哥哥,再加上叶苏的修为实力,他还是决定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入我明宗,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殿中许多看到这一幕的人神情都有些古怪。
魔宗宗主在佛宗地位崇高的烂柯寺招揽道门的天下行走。
怎么看都是一件本不该发生,或者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接下来的一幕才真正惊呆了殿中的所有人。
就在徐川话音落下之际,叶苏竟直接说道:“好!”
???
所有人脑门都浮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可是道门的天下行走,面对魔宗不该毫不犹豫的说不吗?
好是个什么意思?
躲在叶苏身后寻求庇护的程立雪神情立时苍白如同一个死人。
哪怕一向来冷着脸,不轻易展露情绪的叶红鱼此刻也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一抹呆滞。
徐川微微怔了怔,倒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之前他虽然被佛光笼罩,受到亿万佛门信徒执念侵扰,但仍旧可以感受到佛殿中发生的一切。
叶苏虽然出手了,但其实仍留了几分力,不然以他的实力,不会只能维持与莫山山和叶红鱼二人的均势。
之所以牵制住了莫山山和叶红鱼,更像是一种履行自身职责的行为。
似乎,他也想看看,佛祖和讲经首座这位人间之佛的联手之下,究竟能不能将自己斩于马下。
徐川笑了笑,伸出一只手,道:“欢迎加入。”
叶苏平静的走上前,将手搭了上去,半跪在地道:“参见宗主。”
言罢,他便起身站在了徐川身后,完全无视了周围一道道难以置信的古怪目光。
事实上,他之所以加入明宗,除了那三道剑痕的诱惑之外,也与他这些年游走人间看到的许多东西脱不了干系。
他认为这个世间得了病,这个世界需要得到新的救赎。
人不该信奉昊天,而是自己。
因此,他隐约有过脱离西陵创建新教的想法。
可如果昊天尚存,他的所作所为便没有意义。
只有将昊天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国拉下来,令世间再无神灵,人才真正有可能去信奉自身。
可昊天已经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以他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战胜昊天。
但徐川的出现,让他有了新的希望。
徐川在天弃山脉两次战胜昊天。
更有着超脱整个世界的力量在身。
最重要的是,他能够看得出,徐川虽然有杀入神国的打算,却并没有想要取代昊天成为另一个神的打算。
既然如此,他加入明宗,在完成自己的理念的同时,还能追寻超脱整个世界的力量,又有何不可?
至于和观主的师徒之情以及对道门的羁绊之类的东西,在追寻完成自身理念的路上,都是可以抛弃的东西。
更何况,师徒多年,他很清楚观主的性子,所谓的师徒之情,对方并不会看得多重。
他一个勘破了死关的人,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这些东西。
而此刻,徐川已经将目光落在了歧山大师身上。
说实话,对于歧山大师会出手挡住七念,还是有些出乎他预料的。
他微笑道:“大师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看在大师的面子上,今日此地不会再起杀戮。”
听得徐川所言,佛殿中诸国之人包括脸色相当苍白的程立雪神官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看向歧山大师的神情也不再是之前的质疑,而是感激。
歧山大师摇头苦笑道:“阁下心有慈悲,与我有何干系?这份情面老朽实在承担不起。”
徐川笑了笑,没有多说,他平静的看了一圈佛殿中的人,澹澹道:“我将不日杀上悬空寺,将其除名,诸位回去之后可以将此事告知天下,日后但凡有与我明宗为敌者,悬空寺便是下场。”
话落,他直接转身向佛殿外走去。
莫山山,叶红鱼和陆晨迦立时便跟了上去,叶苏也十分自然的跟在了徐川身后。
歧山大师叹息一声,也迈步跟了过去。
在殿中安静的可怕的气氛中,众人沉默了很久,然后便在沉默中,也一一迅速的离开了大殿。
他们必须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尽快传回国内。
他们隐隐觉得,天似乎真的要变了。
如果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悬空寺当真被灭,那么以这位魔宗,不明宗宗主的性子,数次与之作对的西陵,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倘若西陵也灭于明宗之手,这天下诸国又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