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笔斋大门后,看见卓尔要和那一群地痞流氓打架,桑桑连忙惊呼道:“少爷少爷,卓尔大哥要和他们打起来了!”
宁缺闻言瞬间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上前打开了半个门户看了过去。
便见围着黑色面巾的卓尔好似虎入羊群,随便一招一式都能放到一人。
哪怕面对数十人的攻击,依旧颇有几分游刃有余的姿态。
宁缺神情一动,立刻按捺下了想要出手相助的打算。
一旁,桑桑惊叹道:“哇,卓尔大哥好厉害啊。”
宁缺摇了摇头道:“以前的小黑子可没有这么厉害。”
就在他们三言两语的功夫,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十名壮汉一个个都哀嚎不断地躺在了地上。
不远处树下,两名长安府衙的衙役神情微变,便准备上前,却忽然有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从临四十七巷的巷口传来。
“幼呵,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一群身着青衣青裤青布靴的男人自巷口迈步走来,说话的便是为首之人。
那两名衙役见到那人神情一变,迈出去的脚又悄然收了回来。
卓尔看到那人神情也是微微有些变化,齐四爷,他居然亲自来了?
不过,想到自己如今蒙着面巾,便又很快松懈了下去。
见到齐四过来,一直躺在地上哀嚎的一人声音忽然一收,面上显出一丝畏怯,不过随即他便忍着痛爬了起来,叫屈道:“齐四爷,你也不管管你们这儿的租客,居然动手打人,你看看我和兄弟们都成啥样了?”
齐四鼻孔朝天,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到那人脚下,鄙夷道:“顾小穷,你少在这给爷爷叫屈,你以为你带着一群杂碎到这来干什么爷爷我不知道吗?要我说,这位兄弟不仅打得好,还打的轻了!”
顾小穷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我今天带着兄弟们来正经谈个买卖而已,就被打了一顿,整个长安都没有和这样的道理,别说你齐四爷在这,就算你们帮主来了,也不得这么欺负人,我把话撂在这里,今日若是没个交代,这家伙定要去长安府衙走上一遭,尝尝牢饭的滋味。
擅自殴打他人,罪名虽然不重,但等他进了牢里,自有他苦头吃!”
卓尔平静的站在原地,不论后果如何,他都无惧,反正如今他已经完成了掌柜的要求,就算要入牢,吃些苦头,亦是无妨。
齐四爷眉头皱了皱,看到不远处树下的那两名衙役之后,神情便更显阴沉。
不过,顾小穷虽然不是个什么人物,但光天化日的动了手,性质就不一样了,若按照唐律,出手之人必定要吃些牢饭的。
正在他思量着如何解决此事的时候,忽然有御林军开道,自巷口而来。
目光望去,齐四不由心头一惊,因为那御林军之首的人物他认识。
华山岳,因为自身能力不俗,加上背靠公主,倒也小有权势。
听说前些日子被人打了一顿一直在养伤,如今看样子,伤似乎是好了?
当然,哪怕是华山岳他也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华山岳能为其开路的那位贵人。
那位贵人怎么会突然到这个小巷子?
齐四有些不太明白。
这时,一群御林军在华山岳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的驱赶起了顾小穷和他们这些人。
“唐国公主驾临,闲人退避!”
不远处树下的两名衙役早在看见御林军的队伍之时就悄然退去,顾小穷等人也心下畏惧,忍者痛起身离开。
齐四对手下做了个眼色,也尽数暂且退开。
这时,御林军中间,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安安稳稳地停在了万事居的门前。
车门打开,一身华服的李渔走了出来。
她静静的看了一眼万事居下,庸人莫扰,闲人免入四个字,抿了抿嘴,便直接走了过去。
卓尔有些紧张的堵在门口,毕竟现在走过来的可是唐国的公主啊。
何等尊贵的身份。
只是,没有掌柜的发话,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踏入这万事居半步!
他压下心头的紧张,缓声道:“今日闭店,不接待外客!”
闻言,李渔还未说些什么,华山岳已然大怒,道:“嘿,你这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敢如此跟公主说话?找死!”说着,他便要上前动手。
华山岳才养好伤,并不知道万事居的掌柜究竟是谁,不然,他只怕不会是如此态度。
李渔横了一眼华山岳,澹澹道:“退下。”
华山岳气息一滞,李渔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他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咬了咬牙,只能安静的退了回去。
这时,万事居内传来了一道声音。
“让她进来吧。”
闻言,卓尔心头一动,掌柜的居然认识唐国公主?
没有犹豫,他当即便让开了道路。
李渔对着身后的侍者吩咐了一句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说罢,她便迈着步子推开了万事居的大门,走了进去。
卓尔站在门旁好似一尊守卫,那一群御林军和侍者也皆是低头守候在这临四十七巷的街道上。
华山岳的表情则颇为复杂,有畏惧,有愤怒,亦有几分痛恨。
听到那一句话,他才立刻知道,这万事居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李渔会如此郑重其事地上门拜访。
老笔斋内,宁缺早已经悄然将大门紧闭。
桑桑出声道:“是公主哎,她怎么又来了。”
宁缺嘁了一声,道:“麻烦上门,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桑桑反驳道:“谁说的,公主那么白那么好看,才不会是个麻烦呢,再说徐大哥应该也不怕公主这个麻烦。”
......
万事居,徐川躺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的打算,澹澹道:“公主大人有何贵干?”
李渔哀声道:“徐大哥何必与小妹如此生分?”
徐川扯了扯嘴角,懒得陪她演戏,直接道:“若还是那些话,就不必说了,浪费时间。”
李渔走上前,寻了一把椅子坐在徐川的对面,柔声道:“小妹知晓徐大哥做起了生意,所以想当一次徐大哥的客人,徐大哥总不会将一位客人赶出门外吧。”
徐川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根本听不到她说话一般。
李渔也不尴尬,或许她早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徐川如此冷漠的态度。
她缓缓舒了口气,轻声道:“帮我弟弟成为唐王,任何代价我都可以付。”
徐川眼皮微抬,澹澹道:“第一,这代价你付不起,第二,我没兴趣的事,不接。”
李渔神情依旧平静,这般回应她根本毫不意外。
她只是想来试试,或者说,想来见一见他。
她唇角浮现一抹笑意,轻声道:“你还真是一点情面不讲,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冷酷无情的男人。”
徐川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随便你怎么骂我,我也不会去扶李珲圆那滩烂泥。”
他可认为自己一向是温柔又善良,就算因为经历了两个世界,许多事情在他眼中澹了许多,但本性却依旧未变。
不然,他也不会有意无意的照顾桑桑和宁缺,不会承诺为桑桑治疗寒症,也不会救下本该要死的卓尔。
只是,如今与他而言,修行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其他争权夺利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也根本不想理睬。
更不可能去帮李珲圆那个蠢货。
听到他说李珲圆是滩烂泥,李渔忍不住辩解道:“他只是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只要好生学一学,肯定会好起来的。”
徐川拱了拱手,无所谓的道:“那你这个做姐姐的就好好把你那弟弟培养成材吧,不送。”
“你不要太过分!”李渔看着徐川这幅模样,牙齿都要咬碎了,几乎就要忍不住摆出她唐国公主的架势,以唐国铁骑之威好生整治一番对方了。
但,想起北山道之时的画面,想起临近长安之时,那数百玄甲重骑在他面前心生畏惧的模样,便不由得泄了气。
而且,她很清楚,徐川绝非能够受人辖制威胁的性格。
无力的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又让她无可奈何的男人。
她起身狠狠剜了徐川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临出门前,脸上诸多情绪瞬间消失,再度恢复了刚开始那般雍容平静的神态。
李渔离开之后,徐川摇了摇头道:“戏精。”
不一会,卓尔也推门走了进来,不过对于公主为什么而来,他也并未多问,他很清楚自己本分,说是伙计,实际上,就是已经把命卖给了徐川,与死士无异,能够继续与宁缺谋划报仇之事,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
时间缓缓过去,那日前来差遣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渔的突然来访,此后的数日都再也没有出现。
临四十七巷的一切都变得格外的平静。
然而长安城却自有一股暗潮汹涌而起。
宁缺杀张贻琦的时候,朝小树其实就在旁边,而朝小树也偏偏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
因为他本就是要去杀这张贻琦的,他认为,卓尔的死既然是张贻琦的清运司所为,张贻琦自然便要为卓尔的死负责。
而他对宁缺也颇为欣赏,至少,宁缺那一笔杀意圆融无比的字,很令他眼前一亮。
若是被查到张贻琦的死与宁缺有关,宁缺未必抗的下这份凶险,但他却丝毫不惮于背负上这个罪名的。
因为在春风亭,他排行老二,而他的老大,乃是唐国之主。
......
亲王李沛言进来颇为信赖的手下崔得禄将朝小树出现在张贻琦死亡之地的消息汇报之后,在宁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份黑锅便结结实实的背在了朝小树的身上。
李沛言最后一次和朝小树在红袖招见了一面,威逼,利诱,手段使个遍,朝小树却只留下了一句:“天若容我,我便能活。”
至此,双方可以说彻底撕破了脸。
因为朝小树不可能臣服李沛言,而李沛言为了心中大计,也不可能容下的朝小树。
事实上,从清运司打着扩建库房的名义对朝小树出手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今日的这一幕,注定了即将揭开帷幕的一场厮杀,或者说,战争。
朝堂与江湖的战争,当然,朝堂未必就是朝堂,江湖也未必就当真是江湖。
......
长安城的雨才停了没几日,便又落了下来。
万事居中,徐川简单做了几个菜,便和卓尔吃吃喝喝了起来。
卓尔虽然打理各项事务都还算不错,但厨艺一道却当真令人不敢恭维。
徐川尝过卓尔做的一顿饭之后,便再也不许他轻易下厨。
当然,其实卓尔的手艺也没有那么差,寻常人家的饭菜大抵也就如此。
但人一向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以他上一个世界的身份,为他做饭之人的厨艺在整个乾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对于饭量要求不高,但对于饭菜的质量却已经不知不觉地高了许多。
不过,桑桑的酸辣面片汤他吃起来倒也还挺能入口,倒是也有些意思。
正吃着饭,紧闭的大门忽然‘当当当’的响了起来。
“掌柜的,方便吗?”
门外,一道带着几分厚重洒脱的声音传了进来。
卓尔面色微变,齐四的声音他都能听出来,自然不会听不出他曾经的帮主朝小树的声音。
他刚准备起身躲上一躲,徐川开口道:“好好坐着,有什么见不得人?”
“可是!”卓尔还想说些什么,徐川已经随手一拂,一股无形念力涌动下,大门便悄然洞开。
一瞬间,门外举着伞的朝小树便看见了刚刚起身的卓尔。
卓尔僵在了原地,朝小树虽然有些惊愕,却很快挂起了发自内心的笑意,活着,总是一件好事。
而且,卓尔出现在这里,当日突然带走卓尔的那名神秘修行者,显然也已经明了。
门开了,自然是迎客的意思,所以他也没有见外,收起伞便走了进去。
今夜会有一场战斗,方才他已经从宁缺那里得到了一个信得过的护卫,但做事总该多考虑一些,他出现在这,便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强有力的保障。
他看着徐川笑道:“那日掌柜的说给我打七折,不知可还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