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无力的半躺在阁楼的一角,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浑身在渐渐发冷,那些疼痛也在渐渐消失。
他扯了扯嘴角,看着一袭白衣端坐的徐川吃力地道:“徐大人,我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选择?”
数日前,他来老笔斋之时见过徐川,宁缺曾告诉他对方是个极厉害的修行者,他之前还有些不以为然。
毕竟徐川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就算是修行者又能有多强?
但今日,对方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军部的包围中带走,便已经说明了许多问题。
徐川澹澹看了他一眼,自顾自道:“这里是万事居,万事万物皆有代价,你若想活,便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卓尔心头一震,他还能活?
如今的自己胸腔破开,连脏腑都清晰可见,以他多年的见识,很清楚,这般伤势之下,就是军部最高明的神医出手,也救不活他。
他也曾见过,听过一些修行者的存在,可就算是修行者,也同样没有这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对方又凭什么能夸此海口?
鲜血越流越多,他眼前开始发黑,顿时便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若是能活下去,不论付出什么,他也是愿意的。
强提一口气,他紧紧地盯着徐川声音沙哑地说道:“大人若能让我活下去,卓尔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徐川平静地审视着他,好似在确定他此话的真假。
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万事居第一笔委托,我接了。”
闻言,卓尔心头一松,顿时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苏醒的一日,不过却也隐约多了几分企盼。
......
老笔斋,宁缺有些躁动,也有些不安,不过,却没有太多失去了知交好友的痛苦,只是不时会向着一旁万事居的方向张望。
他不是个蠢人。
今日,卓尔消失得莫名其妙,绝对是有一个强大的修行者出手了。
不然,也不可能轻易将人从军部的包围中带走。
甚至,将人带走之后,军部为首的那几人和那名明显是修行者的黄衣剑客都颇有些慌张地离开了临四十七巷,无疑便是出于对那名强大修行者的畏惧。
而宁缺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徐川,在他的认识的人中,也唯有徐川有这般神鬼难测的实力,也唯有徐川会敢随意地破坏军部的行动。
当然,卓尔说他加入了长安第一大帮的鱼龙帮,也有可能是这帮派中的哪位强者出手救走了卓尔。
只是,这个可能其实并不高。
一个帮派,就算背景不凡,当真敢轻易插手军部之事吗?
更何况,一个江湖帮派,又如何会有一个如此强大的修行者藏在其中?
就算当真这鱼龙帮有一位这般强大的修行者隐藏在其中,只怕也不会轻易为了卓尔便暴露了自己。
同一时间,鱼龙帮之中,齐四正向朝小树汇报着今日临四十七巷发生的事情。
朝小树静静地听完了一切,沉吟道:“胸腹被破开,骨裂脏现,这般伤势,天下间怕是无人能救。”他神情生出了几分叹息:“卓尔兄弟,可能已经不在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自责地道:“是我害了他。”
朝小树觉得,卓尔的死完全是因为他让卓尔调查最近朝廷命官被害一事所引来的祸患。
只是,他不明白,此事为何会牵扯到军部的张贻琦,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
齐四也是十分愤怒,听闻朝小树所言,立刻咬着牙冷声道:“我这就带人去杀了那帮孙子,给卓尔兄弟报仇!”
话落,齐四身后的几位兄弟同时上前请求道:“帮主,给卓尔报仇!”
朝小树垂下的目光缓缓升了起来,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狠意和冰冷。
“此仇,我朝小树一定会报!”
如今军部对他步步紧逼,连他手下的兄弟都敢杀,他忍了十几年,早已经不想再忍。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
夜深人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卓尔已经死去的时候,卓尔却已经能坐起来吃着桑桑煮的酸辣面片汤了。
虽然有些掩饰不住的虚弱,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宁缺在一旁不住地打量着卓尔,满脸的不可思议和高兴。
虽然他不明白卓尔白天受了那般重的伤势,为何到了晚上就好似安然无恙了一般,但总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忍不住说道:“你小子今天可把我吓坏了,还真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
卓尔稀里哗啦地吃着碗里的酸辣面片汤,半晌,放下碗之后,才恍如隔日般的说道:“我也以为今日会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桑桑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只是笑,也不说话。
这时,宁缺悄然看了一眼楼下,小声道:“真是徐大哥救得你?他怎么救的?”
卓尔神情有些崇敬,也有些说不出的感激,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掌柜是如何救的我,只是一醒来,伤势便好了大半,剩下的养些时日也便无妨了。”
宁缺神情一动,道:“掌柜?”
卓尔挺了挺胸,正式道:“没错,从今日之后,我卓尔便是这万事居唯一的伙计了。”
这伙计和平常店里的伙计显然是不同的,寻常的伙计也换不来他的一条命。
宁缺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军部和鱼龙帮?”
卓尔平静地说道:“掌柜的说了,从今往后,我便不再是军部和鱼龙帮的人了。”
宁缺忍不住说道:“可若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怕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你。”
卓尔笑了笑道:“鱼龙帮就算知道我还活着,也不会说什么,帮助是个很好的人,至于军部,掌柜的说了,只要我好好当好万事居的伙计,就不必担心军部的麻烦。”
宁缺舒了口气,笑着道:“也好,以后你再徐大哥手下混饭吃,倒也有了个厉害的靠山,不必再冒那些风险。”
卓尔摇了摇头道:“我们的事我还是会去做,掌柜的并没有阻止我,只是,我如今没了军部和鱼龙帮的身份,许多事可能要麻烦你了。”
闻言,宁缺看了一眼桑桑道:“桑桑,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我和卓尔兄弟说会话,马上就回去。”
桑桑很懂事地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门,向楼下走去。
下了楼,她便看见了躺在一张做工精细的竹椅上的徐川,双眸微颌,似在假寐一般,看着很是悠然平静。
不知为何,见到这般姿态的徐川,她便不由得感受到了几分说不出的安稳,尤其是在靠近对方的时候,体内的寒症似乎也隐隐消退了几分。
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轻声道:“多谢徐大哥。”
徐川眼皮微抬,懒洋洋地说道:“谢我做什么?”
桑桑认真道:“如果卓尔大哥死了,少爷一定会很伤心,徐大哥救了卓尔大哥,便是对少爷有恩,对少爷有恩就是对桑桑有恩,桑桑自然要感谢徐大哥。”
徐川好笑地看着桑桑,道:“你这关系理的倒是有趣,宁缺遇见了你,也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桑桑自信地说道:“自然是好事。”
徐川笑着点头,道:“行行行,你说好事就好事吧,怎么宁缺没和你一起下来?”
桑桑摇了摇头道:“少爷要和卓尔大哥说些事情,让我先回去。”
徐川知道,这两人定是在说报仇的事情,不让桑桑知道,也是免得她担心。
他看了一眼上方的阁楼,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回去吧,天都快亮了,小小年纪可不兴熬夜,容易变得更黑。”
“啊!”桑桑惊叫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好似觉得当真有黑了不少,她连忙道:“那我不打扰徐大哥了,回去睡觉了!”
看着桑桑着急忙慌跑出万事居的样子,徐川不由又笑了起来。
......
时间从不为任何人而停止,转眼间又过去了数十日。
万事居有了卓尔在,徐川倒是省心不少,便连那褚家每次送来的账本和银子也都交给了卓尔去管,每日只顾着修行和感悟便可。
不久前,宁缺夜里出门了几次,有一天带着几分血腥气回来,徐川便知道,定是那张贻琦已经死了。
宣威将军叛国及燕境屠村两桉在宁缺这里,也算是真正掀开了帷幕。
这一日,久久无人问津的万事居和老笔斋外面忽然来了一群精壮汉子。
他们摆明了车马,没有别的要求,就是要让万事居和老笔斋里的人立刻搬走。
来势汹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善类。
而不远处,两名面无表情看着此地的长安府衙役,说明了,他们不仅不是善类,还是得到了官府认可的特殊人士。
为首者大喝道:“里面的人听着,现在拿钱走人,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不识抬举,便也不要怪我等粗人下手没个轻重。”
话落,老笔斋和万事居都是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为首之人面子有些挂不住,低声问旁边的小弟道:“里面确实有人?”
那小弟回道:“派兄弟盯了一天了,没有人出门,都在呢。”
为首的汉子怒了,道:“娘的,这是不给老子面子啊!”
当然,说归说,不管是他还是他的手下,都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里是鱼龙帮帮主的产业,若是敢不守规矩,缺胳膊少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上头的任务完不成,他也没好果子吃。
这可如何是好?
老笔斋,桑桑担忧地问道:“少爷,我们真不管啊。”
宁缺笑道:“怕什么,旁边有那位住着,这些不入流的地痞算什么?”
这时,那老大思量了片刻,对着手下人摆了摆手,顿时他手下一群人便立刻高声呼喝了起来。
污言秽语,此起彼伏,简直不堪入耳。
万事居内,徐川自幽定中醒来,抬了抬眼皮,道:“卓尔,去教训他们一顿。”
卓尔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应道:“是,掌柜的。”
说罢,他简单在脸上为了个黑色的面巾,便推门直接走了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在军部和鱼龙帮已经是个死人,掌柜的虽然说无妨,但一旦他身份暴露,总会惹来一些麻烦。
这些日子,他少有出门,便是怕给徐川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若是能不暴露身份,自然是不暴露的好。
万事居大门打开,那些口中污言秽语不断的汉子们立刻住了嘴。
为首者看着黑巾蒙面的卓尔,扯了扯嘴角道:“幼呵,见不得人是怎地?还把脸蒙上了?”
他撇了撇嘴道:“算了,你蒙脸也不关我事,万事居的老板是吧,二百两,立刻离开临四十七巷,怎么,够公道了吧。”
卓尔没有说话,掌柜的让他教训教训这些人,可不是来和这些人做交易的。
他一步一步的向为首者靠近,那人连忙道:“你干什么,赶紧给我停下,我给你说,官府的人就在旁边,你可别自误!”
卓尔脚步一顿,目光搜寻之下,立刻就看到了不远处树下那两名面无表情的长安府衙之人。
他有些犹豫,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他若敢出手,此事绝难善了。
这时,万事居内,徐川澹澹的声音传了出来,只有一个字。
“打!”
闻言,卓尔立刻抛下了所有的顾虑,冲上去一拳就打在了那首位之人的面门。
咯嘣一声,那人牙齿掉了一半,口中血水直流,整个人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满脸怒火,语气不清地喊道:“你xi动手的,xi第们给我上!”
顿时,那几十名精壮汉子直接将卓尔团团围住,先后扑了上去。
不远处树下那两名长安府衙的衙役依旧冷漠地看着此处,毫无出手阻止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等卓尔挨上一顿打,再去长安府衙吃上几天牢饭,自会识相的搬离这临四十七巷。
许多人包围之下,卓尔简单摆了个散手的姿势,脑海中,徐川这些日子的教导浮上心头,缓缓吐了口气,后发先至地迎上了数人的拳脚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