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楼内,便有股淡淡的香气缭绕,沁人心脾。四周朱栏画栋、锦屏彩壁,华丽却不奢靡。
正上方摆着檀木桌椅,两旁各有香炉相依。左面的红漆绣窗半敞着,清风流转。另一面墙壁上,却挂着几幅画轴,处身其中,别有一番雅致。
和众多姑娘们的住处一样,这里便是玉娘子平日里接待客人之处。
房中没有人,萧天目光一扫之下,询问的目光望向身旁的阿沅。
阿沅白了他一眼,当先举步往屏风后面绕去,口中没好气的道:“小姐在楼上等你,且随我来。”
萧天一愣,轻轻蹙了蹙眉,举步跟了上去。
这里的规矩,寻常客人自然是在这前厅处接待。唯有姑娘们看中了眼的,才会更进一步,引入内室相见。
从萧天来到这儿这些天了解的情况知道,这玉娘子的内室,似乎至今尚无一人能涉足过。这也是让京口众多公子们更加心热的原因。
可是今天,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第一个踏足,实在是颇为出乎萧天的意料。
当然,他也并未就脑残到,会去联想到什么男女之事上。打从痊愈之后,和玉娘子有过几次照面,他能隐隐的感觉到,这个女子似乎对自己有着不一般的看重之意。今日此举,多半也是同一种意思了。
屏风后是一道斜斜通向上层的楼梯,阿沅在前,两人拾阶而上,在一处镂空雕纹的门前站住。
“小姐,他来了。”
阿沅上前搭起帘栊,边往里走边出声禀告道。
“有请。”
里面传来清亮的语声,随着话音儿落下,萧天举步而入,绕过一道屏风,目光扫视之下,不由的微微一怔。
眼前的绣阁里,布置的极为简单,与他原本的意料大为不同。后世时,没少看过一些影视作品。
在他意识里,这古代女子绣房,自然是香气袭人,满眼旖旎之气才对。
但是眼前所见,除了一张粉帐低垂的秀榻,还有秀榻旁一张小小的妆台外,却再没半分能和旖旎扯的上的东西。
那秀榻和妆台都在左手边摆着,几乎占满了左边的地方。而右手边,进门后便是两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还有一些卷轴之类的,想来应是一些字画类的。
书架之前,靠近窗户处摆着一方案几,案几后面的墙壁上,却悬挂着一把垂着红穗头的连鞘长剑。使得这房中充满了书卷气外,又不觉多出几分萧杀之意。
饶是他早知道这玉娘子有些武艺,此刻所见,也是暗暗吃了一惊。眼前所见,这女子分明是个允文允武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便是男子中,文武双修之人也不常见,更不用说一个身在风尘的歌姬了。
此女,不凡!
他心中暗暗思量着,不由的重新对这玉娘子定位起来。
“冒然相邀,还望公子海涵。奴家这里有礼了。”
轩窗旁,一身红衣的女子敛衽为礼,盈盈拜下。如云的鸦发上,一支金步摇颤颤巍巍的晃动,光亮透过金步摇前端的珠子,和着如黑宝石般的双瞳,灿然若星子。
“姑娘客气,在下受姑娘大恩,至今未报。姑娘有任何吩咐都不为过,何敢有海涵一说。”
微微收拢起心思,萧天中规中矩的按着这个时代的礼仪相答。同时双手抱拳作揖,面上一片真诚之色。
晶亮的眸子在他面上微微一转,女子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浅笑,轻轻摇摇头,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一引,肃手邀客。
莲步轻移,曼声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公子请坐下说话。”顿了顿,又转头对一旁的阿沅使个眼色。阿沅嘟了嘟嘴,撅着樱唇点点头,转身出去。
“公子的身子没大碍了吧。”
隔着案几,打横在一旁陪着落座后,玉娘子清亮的眸子在萧天身上一转,这才微笑着问道。
萧天欠了欠身,点头道:“好了,多亏了姑娘搭救,萧某身子一向粗壮,现在已然恢复如初了。”
玉娘子点了点头,又问了问萧天这些日子的生活,萧天一一答了。说话间,阿沅托着茶盘,将几样点心和一壶茶捧了上来,依次摆到案上,这才回身站到玉娘子身后。
玉娘子一手捏住水袖,小手拎起瓷壶,将茶汤点到白瓷杯中。玉手凝脂,浑若璞玉,与白瓷茶盏和碧绿的茶汤相映,彰显出惊心动魄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有种想要握在手中把玩的欲望。
暗暗吸口气,将这丝不经意的异样心绪抛开,萧天目光垂下,谢过敬茶,轻声道:“不知姑娘此次召见,可有什么吩咐?”
玉娘子眸光一转,沉吟了一下,这才抬眸望着他道:“今日一早,县尊庞大人使人来传,道是梁溪先生履新,路经此处,邀奴家等前去献艺相迎……..”
说到这儿,话音顿住,似是在想着如何措词。
萧天眉头微微动了动,眼神在后面的阿沅身上一转,点头道:“此事已经听阿沅姑娘说过,却不知这位梁溪先生是哪一个。”
玉娘子美眸中闪过一道诧异,惊讶的道:“怎么,公子竟不知梁溪先生之名?”
萧天摇摇头。
玉娘子脸上掠过不可思议之色,但不过一闪即逝,点头道:“梁溪先生姓李,单名一个纲字,字伯纪。乃福建路邵武人,后迁居无锡县,无锡有河名梁溪,故有梁溪先生之称。先生博学多才、操守高洁。历任太常少卿、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转后又继任兵部侍郎、尚书右丞,可谓德高望重。此番听闻乃是因言获罪,贬谪监沙县税务,故有京口之行。然虽仕途不顺,但实为天下士子文人所仰慕。”
萧天听得一愣,他来了这个时代后,自然早已搞明白了这个时代的背景。
此时乃是大宋,当今的皇帝,正是那位历史上极为著名的徽宗皇帝赵佶在位。
只不过从他极为可怜的历史知识中,却发觉了一些和记忆中许多不符的情况。
比如当今北方之地,辽金虽然仍如历史记载般起了攻伐,几次交战,均是以辽国败金国胜收局。但是,不一样的地方,却是草原上原本还远远没成气候的蒙古人,此时竟也已然形成了不可小觑的势力。
那位一代雄主,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铁木真,竟然诡异的提前出世了。虽然年纪尚小,但雏鹰之威渐显,辅佐其父也速该,纵横草原,很是有些名头。
而后世历史的记载,这铁木真应该是南宋政权建立许久,金国彻底消灭了辽国和北宋后,他才会出生的。
对此,萧天也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解释为这个时空的大宋,只怕不是自己原本那个时空,而是另一个大同小异的平行时空才能解释的通了。
与原本时空相同的是,此时仍然还是大宋,国内外的环境也大体相同。
比如北方金人崛起,与辽国相争;西北党项人建立的西夏虎视眈眈;国内遍地烽火,民乱不断,尤其以天南的方腊为祸最烈,听闻不但占据了许多州郡,甚至连破南陵、当涂,直逼江宁了。
但不同的地方,一来便是蒙古的提前崛起,甚至连本不该出现的铁木真,都提前诞生了;
二来便是国内,原本历史上的方腊虽然此时也是处于巅峰之时,但却远未达到如江宁这片区域,倒是听闻杭州城好像是被占了。
而且,除了这些外,其时应该有所谓的四大寇。说的便是除了方腊外,还有山东的宋江领导的水泊梁山,以及淮西的王庆,河北的田虎三人。
但在这里,貌似王庆、田虎根本从未有过。便是宋江,此时也只是一股流寇而已,压根就没像那个历史上记载的那样牛叉。虽然在北方之地造成了一些破坏,但远不如南方方腊这般势大。
对于这些,都是萧天断断续续搜集后得出的结果。其实,他并不知道,历史上王庆、田虎或许真的只是一些小说家的捏造,但是宋江却实打实的正如这个时空一样,只是一股流寇罢了。在方腊灭亡后,不久便被宋庭逼的投降了。其影响和破坏,都远不如方腊远甚。
对于玉娘子说的李纲,就算他这种对历史极为模糊的,也略有耳闻。这个人,应该是北宋灭亡后,南宋时的一个著名人物。好像还和其他几个人,并称什么南宋四杰来着。
而那其中,似乎便有那位后世脍炙人口的岳飞岳元帅。而这位号称梁溪先生的李纲,从原本历史推算,应该就是个中年人,虽在北宋偶有露头,但尚未有诺大名声。
可是如今听玉娘子说起,显然这个李纲竟然已经五十多岁了,甚至已经官至了宰辅之位。只是这遭贬谪的事儿,却似宿命般,仍然和原本历史一样的发生了。
那么这个时空的大势,会不会也同原本时空一样呢?还是说,不但一些细微处发生了变化,甚至连大势也一起产生了莫名的变化?
他蹙眉想着,随即又轻轻晃晃头,将这些混乱的思绪抛开。他只是个小人物,这一世只想享受下难得的平淡生活,对于这些个大事,离着他实在太过遥远,实在没必要去究根寻底。
“那么,姑娘是什么意思?”
他将思绪回到眼前,有些不明所以的向玉娘子问道。这梁溪先生来也罢,不来也罢,貌似跟他实在扯不上任何关系。那么,玉娘子郑而重之的和他说起这事,又是为了什么?
察觉到萧天的淡然,玉娘子秀气的蛾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随即又舒展开来。
微微沉吟一下,这才道:“公子来后,奴家一直没能得空与公子详谈。有一事想要请教,公子究竟是何方人氏?可有落籍?”
萧天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所谓落籍,却是如后世的户口一个道理。只是此刻玉娘子这么猛的问起,却让他真不好回答。
“……..我四海漂泊,一向没个定处……..,要说籍贯,大概应算是山东那边的某地吧,时日久了,实在是想不起了,落籍一事………嗯,应该是没有的…….”
他斟酌着措词,含糊的说道。
玉娘子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这才道:“奴家当日见公子垂危之际,却仍流露出绝世之姿。而公子当日的穿着打扮,也不似平日所见,便大胆猜测,公子只怕少在中原之地行走。既然此,这落籍之事便也可想而知了……”
萧天眸子不由的缩了缩。
自己的来历诡异,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后患无穷。而如今知道这事儿的,除了眼前这两个女子外,再无一人知道。只要杀了这两人,而后大可随意编造,再不虞泄露了。
想到这儿,他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奇光,一闪而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