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教坊司中多了一个杂役,大家都管他叫阿虎。之所以这样叫他,是因为给他治伤的时候,看到他的胸口刺着一个青郁郁的虎头纹身。
他是玉娘子带回来的,刚带回来时,直直昏迷了好几天。所有人都劝玉娘子将他送出去吧,可玉娘子却理也不理,不但为他请来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还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就这样,奇迹终于出现了,在躺了近一个月后,这个頻死的人竟渐渐好转了起来,这让所有人都惊讶于他旺盛的生命力。
好了后的他便留在了教坊司,默默的做着各种杂役,强健的体魄让他能很轻松的完成那些做活,这使得教坊司的妈妈也大为满意,便就默许了这个编外人员的存在。
他每天都是默默的干活,很少开口说话。大家初时不习惯,但渐渐的发现,这个阿虎似乎脾气很好,谁要他做什么,都是微微一笑,很快的就能做好。于是,便也就渐渐的习以为常了。
没人再去追查他叫什么,也没人去细究他来自何处。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也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
整个教坊司中,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萧天。这两个人就是玉娘子和阿沅。
两个女人很默契的守着这个秘密,并没向任何人去纠正他们对萧天的称呼。
阿虎?萧天有时候想想,自己也叹息不已。
他以前有个外号,叫“幽虎”,听上去蛮隽永的一个名号,其实却代表着无数的杀戮和血腥。
那种日子他实在过的厌倦了,即便是在当时,也只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在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怎么到了这个时空,他心中只有欢喜和安宁。以前的幽虎死了,就让他死了吧。从今而后,便只有这个阿虎了。
阿虎,虽然也是虎,但却很平常,平常的和阿猫阿狗一样,都只是个普通的称谓。而这普通的生活,在过去的日子里,却只能是他的一个梦。
将担子上的两桶水放下,一一倒入大缸中,抹了把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水,用瓢舀了半瓢咕嘟嘟喝下,只觉一阵清凉从胃里升起,不由的一阵畅快。
“哟,虎哥儿,又在挑水啊。打你来了后,咱们教坊司所有的缸就没有空过呢,嘻嘻,你可真壮实。哎呀,看你这汗流的,来,奴家给你擦擦吧。”
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头看去,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袅袅而来。走到萧天身旁,抽出满是香粉气的帕子,踮脚往他额头上擦去,两只桃花眼,却直勾勾的盯在他敞开的衣襟里那厚实的胸膛上。
萧天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个女子叫惜红,也是这教坊司的姐儿。据说当年也曾风光过一阵,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这才慢慢的被人冷落下来。除了偶尔一些闲汉,得了几贯钱来寻她折腾一宿外,真真算得上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有人便劝她,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农夫野汉的嫁了算完,她却每每不屑的道:“当年不知多少贵人哭着喊着要纳我为妾呢,农夫野汉?我呸!”
于是,久而久之,众人也都懒得再说了。待到萧天来了后,她一眼便被萧天强壮的体魄吸引了,有事没事的,便总爱在他眼前转悠。
萧天总是温和的笑着,既不亲热也不疏远,那淡淡的笑脸,便让惜红更加痴迷了几分,动作便也越来越大。
正如眼前这一刻,她踮脚擦汗的当儿,一个身子恨不得要挤入萧天怀中,一手拿着绢帕在他头上沾着,另一只手却忘情的抚上了他的胸膛。
“咳咳,咳!”
就在此时,几声刻意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惜红如被烫着了一般猛然缩回来。
“哟,是小阿沅啊,这大清早的,怎么不伺候着你家小姐,却跑来这儿了,莫不是来寻什么相好的?咯咯,也是了,瞅你这风流身段儿,若是真个开面梳头,倒也是够了的。当年姐姐也是你这个年纪出道的,那时候啊………….”
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惜红夸张的叫了起来。只是说到自己当年,眼中便不由发出光来,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阿沅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儿在萧天仍是笑眯眯的脸上梭了一眼,鼓着腮帮子道:“婢子奉了小姐之命来唤阿虎去见,红姑莫要乱讲话。”
惜红笑声一窒,诧异的看看萧天,随即手帕轻掩口唇,低呼道:“玉妹妹要见他?莫不是……..”
阿沅见她目光流转,哪里猜不到她的心思,不由的气恼起来。方才这骚猸子说自己也便忍了,可是说道小姐头上却是她如何也忍不了的。
“我家小姐冰清玉洁,岂有旁人那些龌龊。不过是庞大人那边使人来传了话,今日有贵客招待,唤我家小姐去相陪。想着阿虎来了许久,正好借此为他……..呃,反正就是这样了。”
她气鼓鼓的分辨着,说到后来,却又猛然省悟过来,话音儿一顿,便不肯再多说什么。
惜红眼神一亮,耳中听的满是那“贵人”两个字,与那后面的话便忽略了过去。
“贵人?却不知是哪里的贵人,竟然让庞大人都亲自招应。”
阿沅眼中便露出不屑之色,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婢子只是个丫鬟,哪知道那些。倒是听说城里的公子们都是要去参加的……..哦,你还站在这儿作甚,赶紧跟我去见小姐吧。”
最后这句,却是扭头向萧天说的。只是眼眸落在萧天身上时,忍不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惜红眼神更亮,也不计较阿沅的态度,欣喜道:“啊呀,既是如此,我倒是也要好好准备下了。庞大人的贵客,怎么也是该去尽份心的。”
口中说着,手中提着裙裾,顾不上再理会院中两人,凫臀摆动,风吹残荷也似的去了。
“啐!狐媚子,好不知羞!庞大人请的是小姐,何曾轮到你了……..”恨恨的看着惜红离去的身影,阿沅忍不住啐了一口嘟囔着。随即转头又瞪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萧天,漂亮的黛眉微蹙,嗔道:“你这人,真是的,还愣着作甚,倒是走啊。枉小姐还为你的事儿费神,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的紧。”
口中数落着,小蛮腰一扭,当先往回走去。
萧天哭笑不得,这无妄之灾挨得实在有些冤枉。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只伸手抚了抚身上衣裳,抬脚在后面跟上。
小丫头唬着脸,一路也不和他说话,只低头疾走。不多时,便在玉娘子的楼下停住。
“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报与小姐知道。”回头横了他一眼,冷冷的撂下这句话,转身往里去了。
“真是个木头,也不知小姐看重他哪点……….”
低低的埋怨声在耳边飘过,萧天苦笑着摇摇头,便安然站在门口,纵目赏看四周景色。
这教坊司虽是一处姬馆,但占地极大,馆内每个当红姑娘,都各有自己的院落。多有按着自己的喜好布置的,妈妈们并不干涉,反倒有放纵喜见之意。
这一来,这些个姑娘都是有大身价的,赚来的收益不菲。布置些院子虽有些花费,但大多都是姑娘们自己的赚头;
这二来,从这些布置上,也能尽显每个姑娘胸中沟壑。教坊司不同于一般的青楼,来往的多是有身份的客人,自然也是些眼界不凡之人。若是能第一眼认同了这些布置,心中高兴了,资费缠头赏下来时,往往也便随之丰厚许多。
玉娘子作为这教坊司最特别的姑娘,眼前的院落,当然也不会落入俗套。
入目处,但见烟柳相依,亭榭假石,无不透着隽永,尽显主人心思。往这一站,鸟鸣间关,清风习习,宛如入了画卷也似。
心中忽起感应,萧天不动神色的略略调整了下位置,挑眉向上望去。一处帘栊后面,一双清亮的眼眸一闪而逝,清澈璀璨。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喂,小姐让你进去。”阿沅脸上仍带着一丝不忿,出现在门口处,向他气鼓鼓的喊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