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道娇喝声,顾长宁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说话之人果然是昨天将木碗踢翻的那个女孩。
此刻听见她话里的内容,顾长宁嘴角一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大也是一种能力啊。
四周寂静,也许是一直等不到奶娘的回应,小女孩也感觉到了不对。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表情呆滞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眼睛大睁,人也立马清醒了。
清醒之后沉默了,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昨晚被她讥讽过的人根本就不会搭理她,与她坐在同一边的人和她又不熟,而待在第三个地方的顾长宁对她昨晚的表现更没什么好感,故而所有人都在无视着她。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
安静到院子里的声音清晰无误的传了进来。
“那小子还犟着呢?”
“可不嘛,抓来了七八天了,给他水照喝,给饭也照吃,就是一句话不说,你要去动他他还给你做出一副鱼死网破的狠厉样子,瞧那架势,说是个狼崽子还差不多,哪像个五六岁的稚童啊。”
说话之人“啧啧”两声,而后交流声渐行渐远,不多会儿就没了动静。
狼崽子?五六岁的稚童?他们说的是谁,难道这院子里不止这一处关着人的地方?
顾长宁转了转眼睛,一脸深思。
她如今在的这个屋子里,算上她跟林君则的话,一共有十三个孩子。
衣物华丽的孩子有四个,剩下的七个全是一身粗布麻衣,有些人身上的布料还洗褪了颜色。
这么多个孩子,本以为这已经是抓来的全部了,没想到院子的其他地方还关着别的人,他们这是抓了多少人啊?
顾长宁越想越觉得这里面的水深不可测。
普通的拍花子,敢一次抓这么多的孩子吗?
“在想什么?”林君则见她皱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声问道。
“我在想,他们究竟抓了多少人,又是准备把这些人卖去哪里。”顾长宁抵着下巴轻声回他。
林君则听后静默不语。
他昨晚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抓来的人口被当成奴隶买卖是没有户籍证明的,因为不经过官府的手,这些人只能是私下交易。
而没有户籍证明的奴隶,买家在购买时一定会知道这个奴隶来历不正。
那这里面问题就来了,本朝律法多数沿袭前朝,其中有一项明确规定,明知奴隶是被拐骗而来还决定买下来的买主,视为略卖人同罪,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当然,水至清则无鱼,他自然知道不可能所有的牙婆子都按章程办事,私下多少也会收一两个被拐卖来的人口,这是朝廷律令也无法禁止的。
但是像这样一气儿收十多个孩子的不多,只怕后面的人不一般。
林君则脑中刚转过这样的念头,木门就被推开了。
晨光穿过院子从木门折射进黑暗的屋子里,带来几分明亮光线。
所有人都转过脸去看向木门方向。
是看守院子的人来给他们送朝食了,而负责送饭的人已然换了一个,不是昨晚的那个人。
看见送饭的人手中拎着一个篮子,众人眼睛都亮了。
因为每顿只给他们大约六七成饱的食物,因此众人饿得很快,睡了一觉起来,只觉得饥肠辘辘,迫切想吃些什么。
这会儿等到了人送朝食过来,所有人都安静坐着,等着发放。
一同等着的还有昨晚那个嫌弃饭菜是猪食的小女孩。
她是昨日上午被人拐子抓住的,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肚子空的都快唱响空城计了,难受的厉害。
此刻她揉了揉肚子缓解一下难受,对送来的饭菜也就没这么抗拒了,眼睛巴巴的就等着看守的人来分发食物。
然而她看着那送饭的那人直接跳过了她,将篮子里的馒头递给下一个人,她立时又惊又怒道:“我的呢?”
“你的?你的什么?我们这里的吃食都是用来喂猪的,不合适你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那人听了王二麻转述的话,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甚为阴阳怪气的道。
“你!”任萱宜怒视着眼前的人,气的眼眶都泛红了。
那人冷哼了一声,理都没理她一下,继续将篮子里的馒头分完,然后直接出了屋子。
任萱宜坐在原地,咬着下唇,一脸气恼委屈的看着周围的人,目光不停打量着他们手上的馒头。
那些人在任萱宜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馒头时,全都别过脸背对着她,低头吃着自己的朝食。
任萱宜咽了咽口水,又把视线移向与自己坐在同一边的人。
这些人也同样加快了进食的速度,那副样子极怕会被她抢了去。
任萱宜又恼又恨的瞪着他们,委屈怨愤蔓延了心头,却又不能做什么。
她在家的时候何曾受过这份窝囊气!
她是正室所出,是嫡出大小姐,家里有了什么好的玩意不是先紧着她来,一向只有她那些庶出姐妹才会有此冷落待遇,看她的脸色讨生活。
如今现在换了她去体验,心中只觉得这些人十分讨厌,恨不得他们立即就被外面那些人带走卖掉!
顾长宁此时捏着自己分到的馒头,正一小口一小口的撕着吃。
忽然感受到身侧有一道幽幽的目光向她投来,视线逼人,她下意识的回望过去,刚好和任萱宜饿的发着绿光的双眼对上。
“你!把你手上的馒头给我!”任萱宜趾高气扬的对着她道。
她看了一圈,只有这个女孩子的吃相最是文雅,且看着最是软糯好欺,她便打起了她的主意。
顾长宁听见她的话,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翻了翻眼皮,对着她哼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话?”
“你把你手上的馒头给我,等我们出去后,我可以叫我娘亲给你五两银子当作报酬!”任萱宜知道自己硬抢肯定是不行,转而开始了利诱。
她家里是开首饰店的,有的是钱,五两银子可能还不够给她打一个簪子的,但是对这些在她眼中是贫民的人来说,足够一家一年的吃用了。
就跟打发街上的叫花子一样容易,给一两个铜板就激动的跪地磕头。
在任萱宜说出这番话之后,坐在另一头年纪较为大些的孩子已经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
这可是五两银子啊!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不懂五两银子意味着什么,还在低着头吃着自己的食物。
但这些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干活的大孩子们却十分知道五两银子可以用来做什么。
五两银子可以买一亩旱田,可以买一百多只鸡,可以买一千斤糙米,甚至可以买五千个馒头!
一瞬间这些孩子的眼睛都直了,不时的看了看手中的馒头,又扫了眼任萱宜,心里蠢蠢欲动。
“呵,五两银子?”顾长宁冲她冷冷一笑,讥讽道,“我们现在能不能出去都还不知道,你许下的这五两银子在我看来,还不如一个馒头来得实用。”
她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脑热的孩子们也冷静下来,想想也对。
“再说了,你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跟他们说要他们去你家里报信,拿你换银子呢?”顾长宁再道,“因为你自己也清楚,你已经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们不会放你活着离开这里,所以保持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体力足够支撑行动,找到机会就还有逃离这里的可能。
根据顾长宁的猜想,他们最有可能被关起来的地方,不在城里,而是在山林里。
毕竟城里人多嘴杂,这些略卖人也怕暴露马脚,而且万一到时候东窗事发,他们待在城里也不好逃命。
唯有这四面广阔的山林才是最适合隐匿又适合逃命的。
所以只要能找到机会离了这个院子,外头深山密/林的,总有地方能躲藏起来不被这群人找到。
而且顾长宁也不信他们会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在山里大肆搜寻。
只怕届时他们知道有人逃跑了第一时间便是想的赶紧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任萱宜见她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脸上愤恨交加,忍着肚子的饥饿怒目瞪她。
她也是才想明白这个关键,她跟那些穷的连肉都吃不起的人不同,自小家里就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再加上她脑子比旁人要灵活许多,反应自然也比这些人机敏。
她确实打着先用银子诱惑他们把食物给她的算盘。
反正有这么多人,她一顿交换一个,总能不让自己饿肚子的。
然而现在被顾长宁这么一拆穿,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更加小心翼翼的看守好自己的粮食,她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要饿她多久,心下对顾长宁就更是恼怒了。
就在这气氛凝固间,任萱宜的肚子忽地“咕”了一声,在这等同于密闭的空间十分响亮,众人目光瞬间放在她的身上。
任萱宜羞红了脸,饥饿的感觉跟丢脸的羞赧让她恨不得现在就钻到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