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侍从将这个消息在繁星之厅里缓缓道出的时候,樊就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除了他这位最高议员之外的议员们眼里全都是恨不得将她的皮肉都用牙齿撕碎的痛恨。
新人类容不下叛徒。
哪怕她叛变的对象在某种意义上同样是人类。
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用手里的权杖在琉晶石打造的地面上轻轻的敲击了一下,一层闪烁着的流光沿着权杖的落点在整个大厅里扩散开来,最后形成一片赤红的光芒。
侍从很是自然的就从大厅里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从这一刻起,亮起了赤红光芒的繁星之厅里发生的一切都享受着新人类最高保密层次。
“我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人类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容不下任何的差错。可是我希望给她一个机会将原因说清楚……”
“最高议员,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
一个皮肤上闪烁着澹蓝色光泽的女子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将自己撑起来。
仔细看你就能够发现那是一层及其纤薄的透明薄膜包裹在她的身体表面,随着她的呼吸积蓄着能量。
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恨不得将樊的脑壳都洞穿,直视他的灵魂。
“她现在是新人类的叛徒,而新人类不允许叛徒的任何权力。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
樊看着这个站起来的女子,他很难想象这是那个曾经在自己的面前痛斥那个最终计划之冷漠,之反生命的贤者。
那个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抱有着过于宽泛的仁慈的贤者。
“她是叛徒,但是她依旧是人……”
“最高议员,我希望你能够认真的考虑一下她犯下的错误到底有多么的严重。而不是再给她一个狡辩的机会。”
这次站起来的是一个健壮的男子,他肿胀的肌肉上布满狰狞而交错的伤疤,在议员的蔚蓝色神秘披风下若隐若现。
那是他赖以为傲的荣耀的最好证明。
樊再次叹息了一声,他明白事情已经向着不可挽回的方向不可挽回的方向改变了。
本来他是可以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可是名为最终否决权的力量已经在他自己的倡议下被废弃了。
“新人类之间没有界限,所以没有给错误以容身的地方。我们不希望看到她通过一番花言巧语动摇最终计划的进度。”
“如果目标因为她的缘故而对整个计划起了疑心,那最后带来的后果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甚至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处死她,而且是当众处死她。我们需要她来为新人类的群体当中萌芽的可笑慈悲送上灭亡的毒剂。”
……
越来越多的议员站起来,最开始那个女子的身上闪烁着的澹蓝色光芒已经变成了和她的斗篷一样深邃的蔚蓝色。
她的眼里兼具怒火和冷静,不由得让人为她的思维之强韧而感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樊最后一个站起来,他的身前已经站满了挺直腰杆的议员。
他们的身上代表着来自新人类的每一个可能。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个例外。
他能够隐约的听见从自己的嵴梁骨里发出的干瘪的摩擦声,那是躲藏在他影子里的死神得意的嘲讽。
“此时此刻,我不是作为最高议员,而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向你们发出一个请求。”
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议员们挺立着接受了来自新人类最高议员的鞠躬。
“我能够和她谈一谈吗?只有我和她。”
“叛徒的罪过无可饶恕,但是您对新人类的贡献同样无人能及。请您自便吧。”
看来贤者依旧拥有着她的仁慈,不过此时的她和当初的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每过七年,人的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就会和七年前的完全不同。那个时候的你还是当初的你吗?”
女子对着樊笑笑,丝毫不觉得他问出这个问题出人意料。
就像是,她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甚至,她的回答都是那么的迅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当然是,我思故我在。只要有思维终端,连一块石头都可以成为我的身躯,但我仍旧是我。”
樊笑了笑。皱纹密布的脸上隆起一道道深邃的鸿沟,时光的流水在当中盘旋,迷茫。
他从位置上离开,缓缓地将代表着最高议员的权杖放到座椅后的一处悬浮平台上,然后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他毫无留恋,可是议员们的目光却像是凝固了一样沉醉在权杖的辉光中。
只有女子是个例外。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樊微微的停顿了脚步,然后轻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轻的连风都没有被惊动。
可偏偏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迷茫出现在她的眼眶里。
直到其他的议员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陷入沉眠的时候,她的耳畔依旧重复着那句雷霆炸响般的话语。
“那如果你的意识不仅仅只有一个呢?你该怎么确定你就是你。”
…………
…………
顺着回廊走向这座高塔最底部的位置的时候,樊苦涩的看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景象。
无限铺展开的霓虹灯彩将数千年之前恐吓着全人类的黑暗放逐。
遍布每一寸空间的虚拟立体影像播报着各式各样的花边新闻。
他还在一个流动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被执法者从房间里拖出来时愤怒的面庞。
再次叹了一口气,他感觉到了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自己身上从未消退过的古老正在心底的角落里蠢蠢欲动。
默默的将其压制下去,他明白自己其实早就不应该活着。
当年的老友们将期望托付给自己,是信任。
可是当最高议员保持最高理智的责任变成了无数时光里最为坚固的牢笼,这就成为了折磨。
他一手建立起了这个世界。
却也是他无数次想要摧毁这个世界。
而她,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铁灰色的大门已经被解开了封锁,可是樊没有推开它。
只是隔着门,隔着这一扇没有必要的门伸出了手指。
叩门。
“我来看看你。”
无数的话语涌到嘴边,最后却成为了最苍白的五个字眼。
“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冷血的怪物们。”
“我们只是在选择最理智的计划。”
“那为什么我们是人,而不是机器人?”
“……”
“只是因为你活着,所以你会发出这种疑问。”
“可是正是因为我没有死去,我才能够感受到这具鲜活的肉体上附骨难驱的罪恶!!”
“你已经被判处死刑了。罪责是叛族。”
铁灰色的大门里,没有了声音。
就连一丝一毫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消失了。
樊的面孔上逐渐浮现一丝焦虑,然后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上。
“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
门里面再度传来了声音,不过这一次,明显要平和不少。
很奇怪,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去的她语气里却充满了平和。
“我不是背叛了你,爸爸,我也不曾背叛人类。我只是背叛了我们的自私,站在了‘我们’的立场上。”
“谢谢你,爸爸。”
无数的时光,无数的空间。
曾经无数次为了生存而争取的残忍。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樊发现自己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地牢里走上来的。
他不记得权杖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手心里的。
他的脑海都在回顾着当年一开始的时候决定下来的一切。
如果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么谁能够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桉呢?
还是说,根本就不存在正确的答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