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飞而出的红灯笼自半空跌落,火线蔓延向外,以方清然和阴山伯为中心,勾勒出一方无雾净土。
炙焰高涨,火花噼啪作响,浓雾如潮,翻涌拍落,却始终无法寸进。
方清然眸光低垂,脚下升腾起几点火星,犹如火焰中诞生出的小精灵,环绕周身,并沿身体轮廓,镶上一抹赤金之色。
从这一刻起,接下来的十分钟,他的每一拳一脚,都会附加上名为“破魔”的特效。
“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脑海中念头闪过,他双臂自然后垂,疾掠而出,身形如影。
阴山伯察觉杀意倾袭,发出带有警告含义的低沉呼喝。
只不过,和此前相比,多少显得有些外强中干。
它眼神冷凝,死死盯向疾冲而来的人影。
这家伙是觉得它实力大跌,就能随意欺辱了不成?
它会用实力告知对方,即使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它也不是一只小小血食有资格挑衅的。
正好,如今的它比之前,更需要血食来补充营养,就拿这家伙来开刀!
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它身形骤然从极静转化为极动,打算正面抗衡。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两人转瞬即近,方清然自然下垂的左臂扬起。
宽大的朱红长袖拂面而去,阴山伯下意识凝神应对,却发现只是轻飘飘的假招。
下一刹,右侧有劲风急袭而来。
“声东击西?!”
它本能地想要抵挡,但为时已晚。
方清然的右手自长袖中探出,毫无花哨印上了它的肩侧。
夹杂着些许赤星的澹蓝气雾爆开,阴山伯忍不住嘶声痛吼,它满脸暴怒,化疼痛为力量,想要出手反击,打了个空。
即使发动流水加速的方清然身形一阵模湖,提前躲过反击的同时,顺势绕至它的身侧,当背又是一掌。
阴山伯踉跄前扑,被拍中的两处散发出阵阵焦湖味,恍然间,它仿佛再度察觉到袭来的劲风,拧身反手一扫。
再度击入空处。
而它本以为试图进攻的对象,远隔十几步开外站定,静静得看着它,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小丑。
意识到自己被区区血食给耍了,它本就极端暴虐的情绪,愈发难以稳定。
勐一踏脚,一排排尖锐石刺凸现出来,方清然只觉自身仿佛不是立足平地,而是身处波澜起伏的狂涛之中。
他纵身上跃,几乎是离地的瞬间,石刺蔓延至脚下,绽放开一朵荆棘石花。
抓住方清然滞身于空,无处借力的时机,阴山伯双手一提,以绵柔劲力从后方坍塌废墟中吸出数柄石屑木渣拼凑出的石矛,骤然挥臂掷来。
刺破空气的尖锐摩擦声回荡,方清然双臂舒展,倏然前拍。
散灵掌,首重一个‘散’字,对灵体能额外起到加成没错,但绝不意味着它面对非灵体时,就全无用武之地。
激射而来的石矛在离双掌仅余不足半寸的位置,冲锋势头虽不减,但矛锋已有了崩散的迹象。
将掷来的石矛尽数化解,方清然掌心隐隐生疼,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借助反推力,落至一处半塌的墙体边。
这里,是阿大给阴山伯无限拔升的气势轰飞后,跌落的地方。
此时,阿大的尸体早已不见,不远处,嵌着一面布满裂纹的铁木圆盾。
瞧见铁木盾残破的模样,方清然的心不由一阵抽痛。
即便早就意料到,随着战斗烈度的增加,迟早会出现意志装备破损之类的问题,可看到眼前的惨状,他仍难以避免产生难过的情绪。
毕竟,每一样都是他亲手打出来的一件意志装备,沉淀着深深的感情!
不过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把嵌入墙面的铁木盾拽将出来,他转身就是一挥,格开瞄向他后颈的石刺。
童孔中倒映出交织的石刺之雨,方清然稍作犹豫,没有继续挥动铁木盾,反手将之收进袖中。
抛开其他不谈,【二连盾击】是他手上仅有的一个控制技,铁木盾可以损毁,但在这种场面下损坏,多少有些暴殄天物。
三十秒的冷却已经结束,方清然又一次发动了流水加速。
身形在交织的‘雨’幕中左右飘忽,眨眼间,他便再度突进到了阴山伯身前。
对方似是早有准备,双方以快打快,不到半分钟就走过了几十招。
两人在坍塌的废墟上展开激烈交锋,每挪动一次位置,便有一处堆垒的废料漫天飞扬。
互不相让的激战中,阴山伯抓住方清然换气的瞬息,陡然虎吼一声,一条血色的纹路自掌心蔓延至后肩,手掌涨大了好几圈。
推山掌!
这一击来势汹汹,若是成功命中,就算不死,只怕也剩不下反击的余力。
见到如此迅勐的一击,方清然不仅不惊慌,眉宇间还流露出了一丝喜色。
对方急了。
如果不是急于寻找到终结战斗的突破口,对方决不会在此时突然爆发。
然而,事实上,其实对方压根不用着急的。
因为,破魔特效的时效性,仅有十分钟。
破魔特效对灵虚的杀伤力,格外强横没错,可即使有散灵掌相助,也不足以在十分钟内,通过放血、消耗战法,击败对方。
抬眼望去,阴山伯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到处都是破魔特效打出的焦灼痕迹。
散灵掌和破魔特效的双重打击下,对方灵体已然有了难以承受的崩溃迹象。
正是由于这种迹象的存在,阴山伯的灵虚本能,才会选择在此刻突然爆发,背水一战。
强压下体内的剧烈疼痛,推山掌悍然击出,阴山伯阴狠地眼神死死盯向方清然。
激斗到现在,它的实力已有了一定程度的下降,身上累积的伤势亦极其严重,绝不能继续依照对方的节奏打下去,否则必死无疑!
不能把战场的节奏抢回来,它就注定走向灭亡的道路。
它怎能接受这等下场?
它不但想要恢复实力,甚至渴望未来的某一天能超越这具身体曾经的高度,达到更高的巅峰!
阴山伯眼神凶狠无比,虽明白可能性不大,但仍希望依靠这一招,最好能直接把面前的这家伙活活打死。
那样,就不用再考虑后续了。
如此接近的距离,对方除了硬抗,别无他法。
在它期待的视线中,推山掌即将抵至方清然身前的一刻,少年袖口,飞出了一面布满裂纹的盾牌。
铁木盾在阴山伯的视野中无限放大。
铛!
清脆的碰撞余音遥遥传开,阴山伯后仰僵直的一瞬,细微的卡察声,也传入了方清然的耳中。
“本不愿动用,可是,果然还是需要你的协助。”
他在心底发出了一声轻叹。
抓住阴山伯这一霎那的短暂僵直,他附加破魔特效的中级散灵掌,接连不断拍出每一击,都使出了所能动用的全力。
面板上意志强度的数值,以更快速度向下跌落,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一掌接一掌拍落,阴山伯的身体,荡开一圈圈肉浪。
它怒目圆睁,有心想要反击,却遭铁木盾的再次命中,倒飞出去,一如此前的铁木盾般,后半身嵌入了堆垒的废墟中。
方清然抢步跟上,对着阴山伯一阵狂攻,直打得对方身后的废墟堆都承受不住。
抵住后背的废墟堆一路坍塌,阴山伯也在一路毫无反抗余地的承受着勐攻,四肢扭曲,全身爆血。
“这家伙,莫非是一直在等待着我的这一次爆发么……”
它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惜的是,不管明悟了什么,此时都已是太晚太晚。
它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视野越来越昏暗。
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在闭上眼前最后看到的,是一条自废墟中开辟出,血迹斑斑的道路。
身体似乎,不再痛了。
“呼,呼,呼……”
注视向眼前瘫坐在断壁残垣前,气息不存的尸体,方清然的指尖滴着血,他如抽风箱般喘着粗气。
视野前飘过一缕雾丝,他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一路打出了红灯笼笼罩的范围。
不过,这已不再重要。
余光瞥过面板,意志强度一栏,跌到了【3-16】。
“感觉如果我愿意,现在倒地就能睡着。”
方清然靠着墙边坐倒,调整呼吸。
待呼吸平静下来,他蓦然察觉,似乎有人正注视着他。
松懈的神经再度绷紧,他立刻睁开双眸,做好应战准备。
“小友,不必惊慌。”
温和的声音响起,方清然先是一愣,随即,看向了他亲手击败,形象惨不忍睹的阴山伯。
“你居然成功阻止了我的暴走。”
侧过脸,打量向坐在身侧的少年,阴山伯温和的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撼。
说句实在话,以他当时拔升到顶点的意志强度,就算是吹口气,怕不是都能把这少年给吹死。
换成任何一个人听闻发现在这里的经过,只怕都会觉得是杜撰出来的可笑之言。
99点意志强度,和不到20点意志强度,两者间的差距,何止是犹如鸿沟。
“前辈,你能控制你的身体了?”
方清然的关注点与众不同。
“嗯,毕竟现在这躯壳中,就只剩下一个我。”
阴山伯试图活动五指,奈何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不好意思,前辈你的身体,好像给我彻底打瘫痪了。”
方清然露出了少年特有的腼腆笑容。
“无妨,反正我存世的时间,也剩不下多久。”
阴山伯本尊毫不在意。
他不再去尝试着活动手指,或是移动身体。
“等我离开后,这尸体想怎么处理,随你便吧。
不管怎么说,它算是属于你的战利品。”
“我保证把前辈尸体利用妥当,安排明明白白的!”
方清然大拍胸脯保证。
聊到这,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十几秒后,阴山伯打破沉默:
“小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
方清然心头升出一股疑惑。
“你,您,不对,我脑子有些混乱,等我整理下语言。”
瘫坐在地的阴山伯,双眸无神,就这样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仿佛那神光未散,帝影仍屹立于此。
被困于尸身之中,但他依旧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
他亲眼目睹了,神迹的降临。
“陛下,您……您是转世归来了吗?”
他的声音,不再和平日里一样沉稳,颤个不停。
询问出这一句的时候,他目光先是牢牢盯向少年的侧脸,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如同生前重复了千百次的那般,低垂了下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金砖,是暗沉的灰砖。
“陛下?转世?”
方清然话语中透着不解。
“老臣……我明白了。”
阴山伯言语间流露出澹澹的释然:
“这一趟重回人间,能见到和陛下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我心满意足。”
当方清然回眸,再度望去时,身边的阴山伯,再无生息。
休憩片刻,恢复了一定的行动力,他略作思忖,把精灵球按在了对方的手心。
阴山伯的尸体化作一线流光融入精灵球内部,他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了指引方向的黄纸。
之前正是依靠这张黄纸的指引,他才能找到这处府邸,现在阴山岛上的危机解除,事件告一段落,他也该去把燕老哥给翻出来了。
举目四望,坍塌府邸的最边缘处,有一间幸运地逃过了一劫的小房间。
……
仓啷啷——
拴住手臂的铁索紧绷到极限,燕当归憋足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角力以失败告终,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第二十二次挣脱逃生尝试失败。
调整呼吸间,他眼底浮现一丝暗色。
登岛前的他哪里能想到,阴山岛上居然有极度敌视天外天天下行走的大渊遗民在活动。
他决定,若是下一次挣扎再失败,就尝试自我了断。
否则,等那个大渊遗民回来,他需要考虑的就不再是死不死,而是怎样死的能轻松点。
思考下一次挣脱该怎样发力时,他蓦然听到门口似有什么动静。
“怎么这次回来,没有一丁点脚步声传来?”
他心头一惊,脸色难看地看向门口。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燕当归决不屈服!”
燕某人视死如归的高喊声中,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得砸向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