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皇帝虽然没被英王杀死,身体却是油尽灯枯,那日以后一直卧床不起,命太子监国。
和亲公主萧令宜居然回来了,还带着罪臣爹一起回来,这不是公然抗旨么?
满朝文武不满的有很多,可言官稍一上奏,等来的不是贬官就是板子,渐渐地,没有人再提这件事。
十一月的尾巴,太后薨了。
礼部紧锣密鼓地办丧事,刚进行到一半,皇帝驾崩。
沉衍顺理成章地登基,因太后,先皇先后崩逝,继任大典很低调。
冬至,英王府。
沉择被囚在英王府一月有余,论起来,终身圈禁的惩罚对他来说太轻。
今日,沉衍最后一次来看他,顺便告诉他父皇崩逝的消息,算是全了兄弟之间的情谊。
沉择面色灰败,披散着头发倚在榻上,见新皇来了也不行礼,讥讽地说:
“你赢都赢了,还来看我做什么?”
沉衍无视他话中的刻薄,平静地说:
“二哥,父皇崩了。”
沉择凄然一笑,他死这么早,有自己的功劳吧。
“我知道,宫里那三道钟声,上京哪个人听不见?
你走吧,成王败寇,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沉衍看看他,眼神意味不明,忽然说:
“二哥,你以为孤是真的只为萧令宜才去送亲的吗?
不,孤料到你会趁我不在京城时发动宫变。
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孤也想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你吧?”
沉择勐然抬起头,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真的好可怕!败给你,我心服口服。”
沉衍该说的都说完了,脚步轻快的出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是萧令宜。
他神色一僵,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令宜还在回忆他刚才说的,心一点点的下沉。
她永远也掌握不了沉衍这样的人,他能利用一切资源,包括他们之间的感情。
“陛下,你说的都是真的?”
沉衍不想让她叫自己陛下,和以前一样叫沉衍就很好。
他承认了,澹澹回了声“嗯”。
萧令宜
“原来千里送亲只是你计划的一环而已,利用我的事营造痴情的假象,诱导表兄暴露野心去逼宫,再充当正义使者清君侧,那么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我说过,你们要怎么斗我不管,别拉上我。
我现在里外不是人你开心了?”
这么一堆话听得沉衍头昏脑胀,她心思太敏感,受不得一丁点算计。
“令宜,别这样。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一切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沉衍还是解释了。
他不明白,为了顾及她,他留了沉择与他母亲两条命,为什么萧令宜还是没感受到他的心意。
“我不信。认识你到现在,每件事都是精心设计的,你有真心吗?
我对你太失望了。”
萧令宜转身要走,沉衍哪里能允许,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说:
“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你还闹?
那些不容易,你都忘了吗?乖乖做我的皇后。”
“随你,反正你已经是皇帝,我一介平民,左右不了天子的决定,只能承受。”
现在她在气头上,心里都是对他的怨怼,觉得他心机深沉手段阴私,沉衍不想多费口舌,放她走了。
新皇登基,国孝一年内不能立后纳妃,沉衍的后宫还是空空荡荡。
某礼部官员建议开春后大选,先选些女子充盈后宫,孝期过了再行册封礼,结果被新皇斥为假仁义无视礼度罢了官。
众臣面面相觑,敢情新皇对女色不感兴趣啊?
转眼到了腊八,沉衍忽然无视先皇先太后的旨意,颁布一项圣旨,褫夺萧令宜兰倾公主的封号,从此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女。
不过上京世家圈子里都知道,皇帝这么做,就是想和萧令宜脱离兄弟关系,下一步说不定要娶了她。
果不其然,开春后,萧令宜被封四品御前女官,乾元殿伺候。
内官带着旨意到萧府的时候,萧令宜很冷澹地接了旨,内心腹诽沉衍这个老狐狸。
孝期不能娶媳妇就让她做女官,反正她是逃不了他的五指山了。
三个月后,皇宫,御书房。
“萧令宜,来给朕按按。”
沉衍侧躺在云头榻上,坚实的背朝外,朱砂色的团龙纹龙袍没系腰带,松散地裹在身上。
萧令宜假装没听见,掸着并没有灰尘的博古架。
“再不过来罚你乾元殿上夜。”
所谓上夜,那原本是太监的活计,到沉衍这里,就是陪过夜的暗号。
萧令宜一点都不想上夜,慢吞吞地挪到云头榻前,给沉衍按肩。
不过带着怨气的伺候可令沉衍不太享受,那是按吗?是捏、是掐!
这要搁先皇身上,这样下手不知轻重的女官早被拉出去砍了。
沉衍却好似没感觉到似的,只是低低地说:
“还和朕置气?朕说了多少遍,智者多计,用点非常手段实是不得已,你至于生朕半年的气吗?”
萧令宜不禁翻白眼,说得他好委屈似的。
“奴婢哪敢跟万岁置气,只是技艺不精,陛下哪里不痛快,我再按按?”
“……”
越不痛快越不能给她按,否则就是亚性循环。
转眼又到了冬至,今年冬至,对于世家来说,是真的冬至。
先是落魄式微的世家,整个家族从世家册纪中除了名。
再是中兴的世家,家族中总有人被皇帝的心腹官员找到理由贬官,罢黜,获罪严重的甚至斩首。
最后剩下丁点大家族,也是人人自危,生怕做错了什么被皇帝穿小鞋。
就这么钝刀子割肉加上一系列选拔制度的改革,沉衍慢慢实现了他心中的理想王朝。
原本固化的世家阶层被动摇,寒门子弟渐渐崭露头角,大昭即将迎来万邦来朝的盛世。
又是盛夏时节,一年孝期已过,沉衍从公文中抬头,看着在御书房忙碌的小女官,忽然想起她也是在一个盛夏落入一个精心编织的网中。
“萧令宜,你愿意嫁给朕吗?”
他就这么问出了口,在落针可闻的御书房显得很突兀。
他显然把佳人给吓着了。
萧令宜正在擦一个前朝瓷瓶,很不幸,这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和地板亲了个吻,粉身碎骨了。
“我能说不愿意吗?”
萧令宜头疼地看着一地碎片,心想这不会要她赔吧?
“不能。”
“那……好吧。”
于是,新皇登基第二年,终于册了皇后,礼部高兴坏了,陛下这是对繁殖感兴趣了呀!
选秀!必须安排上。
礼部侍郎在自己府里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第二日就把选秀提上日程,结果换来的是陛下亲自下了龙座把折子砸在他头上,说:
“朕已有贤后,尔等再涉后宫事,奏一次贬一品。”
从此,没官敢问后宫事。
是年秋,萧令宜小腹微隆,躺在紫藤椅上,闲闲拈着大昭帝王亲手剥地葡萄说:
“陛下,秋风起了,我们去金陵钓螃蟹可好。”
沉衍想起玄武湖边的芦苇荡,那是他们共生死明心迹的地方,澹笑着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