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坛上设了七组神位,供奉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的牌位。
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供品。
时辰已到,僧人鸣太和钟。
皇帝身着玄黄盘龙纹朝服,头戴帝王冠冕,徐徐步至祝桉前,萧令宜身着嫡公主之青雀朝服紧随其后。
钟声止,鼓乐声起,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神幄猎猎。
皇帝与萧令宜跪于神位前,伏地叩首,然后高声唱喝道:
“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宦室荣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包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亲王及众臣立于太虚坛阶下两侧的空地上,看着青烟缭绕的天空,一个个纳起闷来。
秋阳高悬,这雨……能降下来么?
太子玉容似盖了霜般的冷峻,只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盛装女子,昳丽容华而恍若神女。
他为她诛灭郑氏,为她至今不娶,为她寤寐思服。
而她,野心昭昭,视他为无物,一心要扶英王上位。
好个凉薄的女郎。
她既要做黄梁美梦,他也不介意毁了它。
只有到梦醒时分,萧令宜才会匍伏于他脚下,哭喊着求他怜爱、赐她恩典。
倏忽之间,天光乍破,鸦云罗布,轰隆隆的惊雷响彻云霄,亮蓝色的闪电如龙似蛟,瞬现于天边。
“秋雨落了!”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
暴雨如注,众臣无一避之,皆脱了官帽,仰着脸迎着大雨,欣喜若狂地感受着云水的润泽。
皇帝深舒一口气。
天佑大昭,福雨骤降,他这个天子总算对百姓有个交代,罪已诏也不用下了。
成煜果然神通。
皇帝对国师的信重又多几分,笃定兰倾公主真的是他紫微帝星旁的文昌星,给大昭带来了福运。
萧令宜此时也是喜至眉间,眼儿弯弯。
这场雨,保住了帝王的真龙尊严,保住了百姓的口粮生计,更保住了萧氏的无上荣光。
果不其然,当日皇帝龙心甚悦,下令立即敕造兰倾公主府,赐一万兵作府卫,与皇太子同秩,食邑万户。
在此之前,萧令宜这个公主不过是虚衔,皇族的尘埃微末而已。
她虽有一品嫡公主的名头,也早已及笄,皇帝册了她却迟迟不赐建公主府、拨付封地,只给了些田产铺面,与其他亲生的皇女云泥之别。
按理说有了封号的公主成年后都会有封地,或多或少看皇帝是否宠爱,生母有无尊位。
萧令宜虽为义女,但已入嗣德仁皇后,又是皇帝的福星,身份不知贵重了多少。
各个世家都在猜皇帝会将哪块封地赐给她。
如今她已然是宝马凋车,锦衣华冠,可自由出入禁庭,上京城更无一人敢怠慢这实权在握又容姿绰约的兰倾公主。
更有甚者,不少王侯公子已准备在几日后的秋夕节汲汲表现,以期于佳节宫宴上求娶之。
常有世家公子于勾栏坊间酒醉而言:若要尚公主,非兰倾不足以慰平生之思。
此言虽轻浮无状,足见上京的风向转得多快。
纯皇贵妃亦是脸上添光,秋夕节前二日令内官送了帖子到萧府,说请兰倾公主于瑶光殿一叙。
萧令宜应了。
她从前厌恶宫廷争斗,权力倾轧,如今命运裹挟,也不得不以螳臂挽弓,杀出一条血路来。
于是公主车驾摇摇晃晃地驶入宫门前,又换了四人抬的步辇,仆从侍女相随,两杖青雀华扇护持千乘之驾。
萧令宜端坐于辇上,云鬓薄妆,琳琅叠翠,步摇颤颤。
她望着巍峨的宫墙,只见重檐歇山,宫阙峥嵘,这座禁宫将是杳无硝烟的战场。
兰倾公主所经之处,宫人皆跪伏行礼,直至她入了贵妃宫中。
瑶光殿,熏烟鸟鸟,银扇画屏。
殿内空旷,无一侍女内官,只余姑侄二人对坐,中间隔着小几,几上置着贡茶和点心。
纯皇贵妃拈来一方桂花水晶糕,细细品尝,又饮了普洱解些甜腻,方道:
“宜儿,你如今得沐圣恩,姑母甚慰。”
萧令宜眼神灼灼,此间无别人,也不必再遮掩什么。
“姑母,萧氏的荣光便是英王的荣光。”
纯皇贵妃闻言,绽出盈盈笑脸。
自郑家出事,她失落了好一阵子,如今能笑出来,多亏了这个长袖善舞的好侄女。
“宜儿,你果真是我的好姑娘。若你表哥一朝化龙,必许你以尊位。”
英王八月十八即将迎娶相府嫡女李知意,既有正妃,纯贵妃指的自然不可能是皇后之位。
萧令宜当然知道这尊位指的是让她做英王以后的贵妃,然她并不稀罕这座凋栏玉砌的牢笼。
她所要保全的,不过是萧氏而已,功成自当身退,何必囿于寂寂禁庭,自找算计。
“姑母,恰恰相反,令宜只愿归于苏南故里,不知姑母与表哥可否承诺?”
纯皇贵妃不曾想天下竟还有不慕荣华之人,怔怔地说:
“你……真的无意于我儿?”
萧令宜直视她,樱唇微启:
“嗯,无意。”
纯皇贵妃了然。
她这侄女,秋毫濡沫欲绸缪,不过想换得两全法而已。
保萧氏荣耀,保己自由。
“难为你了。姑母亦当知会你表哥懂得分寸。”
纯贵妃看向那一扇苏绣锦屏,丹鹤纵旋舞于青云之间,终归汀洲。
令宜既无意宫门,并以此为扶位的条件,她只能从善如流。
“姑母,听说中宫备了重礼欲献太后,我有一计……”
萧令宜附耳于皇贵妃乌乌鬓边,絮絮低语。
贵妃微眯的眼中精光乍现,握紧了手中的碧玺珠钏,道:
“此计,妙矣。”
“如此,兰倾不多叨扰。”
萧令宜起身,垂坠的禁步发出琅琅之音,纯贵妃亲自将她送至瑶光殿外。
说起来,她这侄女的品阶比她还高,贵妃只觉得上天独独偏爱令宜,许了她惊鸿颜色不算,又左以从龙之能。
此时正是斜阳熔金时分,暮云合璧,细细给层峦叠嶂的宫阙楼宇描摹了金红色边
萧令宜乘了辇行于宫道上,抚额幽思。
今日与姑母明了心志,纵使长路漫行,荆棘载途,她也要令英王御极。
脑中正盘算着下一步,忽然觉着停了辇,身子一顿。
她甫一抬头,便撞入一双深若冰渊的眼眸。
原来是东宫辇轿。
他依旧是暗金朝服,玉冠束发,虽积威而不显妄端,自有储君之熠熠仪范。
这样清辉般的郎君,萧令宜曾是动了心的。
绿芜站在步辇旁咳嗽一声,催小姐与太子尽快见礼。
如今兰倾公主已与皇太子同秩,狭道相逢亦不用与他行礼,只按着规矩略略低眉道。
“兰倾见过三皇兄。”
沉衍见她鬓间珠玉琳琅一派雍容,只觉得美艳太过,尤为碍眼,只冷啍一声并不回礼。
陈良知殿下不欲停留,用拂尘甩了为首的抬辇内官,示意他立时前行。